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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方烈

方烈第一次聞到死亡的氣息是在剛果盆地潮溼的空氣中。那時他剛滿十八歲,揹包裡塞著嶄新的記者證和一臺價值不菲的攝像機,鞋底還沾著倫敦機場的瀝青。

“菜鳥,跟緊了。”資深戰地記者馬克吐掉嘴裡的口香糖,眯眼看向遠處升起的一縷黑煙,“那裡就是反政府軍的據點。”

方烈調整著相機焦距,手指微微發抖。透過鏡頭,他看到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在廢墟間奔跑,像一群受驚的麻雀。遠處傳來零星的槍聲,但孩子們似乎早已習以為常。

“別拍那些沒用的。”馬克粗魯地按下他的鏡頭,“觀眾要的是爆炸、鮮血和眼淚,明白嗎?”

他們的越野車在泥濘的道路上顛簸前行。

方烈的筆記本上記滿了當地嚮導的警告:不要單獨行動,不要相信任何自稱政府軍的人,尤其不要拍攝兒童士兵——那些揹著ak-47的娃娃臉會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到了。”嚮導突然踩下剎車,指向一片被鐵絲網圍住的營地,“難民營。霍亂爆發,每天死二十個以上。”

方烈聞到了那股氣味——腐爛、排洩物和漂白劑混合的刺鼻味道。他下意識地捂住鼻子,卻被馬克狠狠拍了下後腦勺。

“專業點,小子。”

第六天的凌晨,炮火驚醒了整個難民營。

方烈抓起相機衝出門時,天空被曳光彈照得如同白晝。婦女的尖叫聲和孩子的哭喊混成一片,幾個持槍計程車兵粗暴地推搡著人群。

“政府軍和叛軍交火了!”馬克興奮地開啟衛星直播裝置,“快拍那個受傷的女人!對,把鏡頭推近!”

方烈的鏡頭捕捉到了一個被彈片劃破腹部的孕婦。她躺在泥地上,腸子流了出來,雙手卻還死死護著隆起的腹部。方烈的胃部一陣痙攣,但手指依然穩穩地按著快門。

“完美!”馬克檢查著素材,“這段能賣五萬美金!”

突然一聲巨響,方烈感到一股熱浪將他掀翻在地。

耳朵嗡嗡作響,視線裡全是飛舞的火星。他掙扎著爬起來,看到剛才馬克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個冒著煙的彈坑,和半截焦黑的斷臂。

“馬...克?”方烈的聲音卡在喉嚨裡。他的臉上沾滿了溫熱的液體,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同事的碎肉。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鐵籠子裡。右腿傳來鑽心的疼痛,低頭看去,一根鋼筋貫穿了大腿,血液已經凝固成了黑紅色。

“記者先生,早上好。”一個穿迷彩服的男人蹲在籠外,牙齒在黑暗中泛著森白的光,“你的電視臺不願意付贖金。”

方烈的喉嚨幹得冒煙:“水...”

男人笑了,拿起一瓶礦泉水擰開,然後慢慢倒在地上:“很遺憾,他們說你不值五十萬美金。”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他們把他轉移到一個地下掩體,每天只給一碗發餿的木薯粥。腿上的傷口開始潰爛,散發出腐肉的氣味。最痛苦的不是飢餓或傷痛,而是黑暗——沒有窗戶的囚室裡,時間失去了意義。

“也許你的家人願意付錢?”

方烈吐出一口血沫。他想起倫敦公寓裡那對冷漠的父母,他們早就反對他做戰地記者。“不會有人付錢的。”他啞著嗓子說。

審訊者遺憾地搖搖頭:“那就只能廢物利用了。”

他們決定把他變成兒童士兵的“教學工具”。

那天來了六個孩子,最大的不超過十四歲,每人手裡都拿著一把砍刀。方烈被綁在一塊木板上,右腿裸露著,潰爛的傷口爬滿了蒼蠅。

“今天學習截肢。”教官和藹地說,“先從腳踝開始。”

第一個孩子下手太輕,砍刀卡在了骨頭裡。方烈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嚎叫,指甲在木板上抓出了血痕。

“用力!像砍木頭一樣!”教官鼓勵道。

第二個孩子用盡全力,這次刀鋒切斷了肌腱。鮮血噴濺在孩子們麻木的臉上,但沒人眨眼。方烈在劇痛中昏了過去,又被一桶鹽水潑醒。

當第六個孩子完成“作業”時,方烈的右腿膝蓋以下已經成了一團模糊的肉塊。奇怪的是,他感覺不到疼了,只有一種詭異的解脫感。

“明天我們學習傷口處理。”教官愉快地宣佈,“記得帶縫合包來。”

就在他們準備縫合傷口的那天,槍聲突然響徹營地。

方烈躺在手術檯上,意識模糊地聽著外面的騷動:自動武器的掃射、手雷的爆炸、士兵們慌亂的喊叫。

手術室的門被猛地踹開,他以為死神終於來了,卻看到了一張陌生的亞洲面孔。

“方烈?”那人用中文問道,聲音低沉有力。

方烈想回答,但乾裂的嘴唇只發出嘶啞的氣音。男人迅速檢查了他的傷勢,對著耳機說了幾句。片刻後,更多計程車兵衝了進來,其中一個開始處理他血肉模糊的殘肢。

“堅持住。”亞洲男人給他注射了一針鎮痛劑,“白將軍派我們來帶你回家。”

方烈想笑,卻流下了眼淚。家?他早就沒有家了。但此刻,這個陌生的詞彙聽起來如此甜美。

軍區醫院的陽光刺痛了方烈的眼睛。他躺在乾淨的病床上,右腿的重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纏滿繃帶的殘肢。

“傷口感染太嚴重,我們不得不進行二次截肢。”醫生遺憾地說,“不過白將軍為你準備了最好的假肢。”

方烈看向窗外。三個月了,他第一次看到藍天。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像是嘲笑他殘缺的身體。

門開了,一個肩章上綴著將星的高大男人走了進來。方烈認出了他——就是那個在手術室裡救他的人。

“方烈。 ”將軍拉過椅子坐下,“你的情況我很遺憾。”

方烈轉動僵硬的脖子:“為什麼...救我?”

“因為你還有用。”將軍直言不諱,“我看過你的資料。劍橋電腦科學一等獎,黑進過五角大樓的防火牆——雖然只是練習系統。”

方烈眨了眨眼。那是大學時的荒唐事,他從沒寫在簡歷裡。

“我給你兩個選擇。”將軍遞給他一份檔案,“回家當個殘疾人,或者跟我走,用你的天賦做些有意義的事。”

方烈看向自己顫抖的雙手——幸好,它們還在。他想起那些鏡頭前的鮮血,想起難民營裡的孩子,想起馬克被炸成碎片的瞬間。

“我跟你走。”他聽見自己說。

康復訓練比想象中艱難。

機械腿的感測器與神經接駁的過程痛苦不堪,方烈常常在深夜痛醒,滿身冷汗。但他從不抱怨,只是默默地在鍵盤上敲打程式碼,用程式設計來轉移注意力。

三個月後,他已經能熟練地操控機械腿行走,甚至跑步。同時,他編寫的防火牆系統讓軍區的網路安全等級提升了三級。

“你讓我想起一種自然現象。”一次訓練後,白將軍對他說,“地下暗河——表面平靜,底下卻暗流洶湧。”

方烈除錯著新設計的駭客程式,嘴角微微上揚:“我喜歡這個比喻。”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黑進了那個非洲軍閥的銀行賬戶。看著螢幕上閃爍的數字,方烈輕輕敲下回車鍵——三億美元瞬間消失在了虛擬世界的黑洞中。

“這是為了我的腿。”他對著黑暗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