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渡盡塵埃定,殘頁驚心秘辛藏。
往事如煙迷霧鎖,幽光一線引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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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房之內,瀰漫著一股劫後餘生的沉寂。陽光艱難地從高窗擠入,切割著空氣中懸浮的微塵,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先前那股令人窒息的陰邪之氣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鐵鏽、塵埃與淡淡血腥味的複雜氣息。阮白釉的身體依舊虛弱,倚靠在沈青臨的臂彎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唯有那雙清亮的眸子,在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搏殺後,反而更顯得深邃而堅定。
沈青臨扶著她,目光冷靜地掃過這片狼藉的戰場。那些黑衣人橫七豎八地癱倒在地,眼神空洞,彷彿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對外界的刺激毫無反應。祭壇已經徹底失去了邪異的光澤,那些扭曲的骨骼和金屬構件,此刻看來不過是一堆冰冷的廢棄物,散發著腐朽的敗壞氣息。
“我們……需要通知警方嗎?”阮白釉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疲憊後的茫然。她看著那些黑衣人,心中湧起復雜的情緒。他們既是加害者,又是被詛咒操控的可憐人。
沈青臨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他們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但詛咒解除後,他們自身的意識或許會逐漸恢復。這件事牽扯太廣,警方介入是必然的。不過在此之前……”他頓了頓,眼神銳利起來,“我想我們應該再仔細檢查一下這裡,看看是否還有其他線索。”
阮白釉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試圖從虛脫感中振作起來。她明白沈青臨的意思。骨瓷詛咒雖然被破除,但那個隱藏在幕後的神秘組織,以及詛咒的真正起源,依然是籠罩在他們心頭的疑雲。
兩人小心翼翼地在庫房中搜尋起來。沈青臨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他首先檢查了那些黑衣人,確認他們身上除了組織的統一制服和一些簡單的通訊裝置外,並無其他特殊物品。阮白釉則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已經徹底失效的祭壇上。她用隨身攜帶的小巧工具,輕輕撥開那些散落的骨骼和金屬殘片,試圖從中找出一些不同尋常的痕跡。
庫房很大,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大部分都蒙著厚厚的灰塵,顯然久未有人動過。空氣中,除了塵埃,還有一種老舊木材和金屬混合的特殊氣味,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沉悶。
“青臨,你看這裡。”阮白釉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沈青臨立刻走了過去。阮白釉正蹲在祭壇的殘骸旁,她的手指指向一堆扭曲變形的黑色金屬支架下方。那裡,似乎壓著什麼東西。
沈青臨眼神一凝,他小心地挪開幾塊沉重的金屬構件,露出了下面被壓住的物體——那似乎是一本冊子的一角,材質是某種泛黃的硬質紙張,邊緣已經有些破損和焦黑,彷彿經歷過火焰的炙烤。
他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地將那殘存的冊子從廢墟中抽了出來。入手的感覺很奇特,紙張雖然老舊,卻異常堅韌。冊子的大部分已經被損毀,只剩下薄薄的幾頁,封面更是殘缺不全,只能依稀辨認出幾個模糊的,似乎是手寫的花體英文字母。
“這是……”阮白釉湊近了些,鼻翼間聞到一股淡淡的墨水和舊紙張特有的黴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氣息。
沈青臨小心翼翼地翻開殘頁。紙張非常脆弱,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裂。裡面的字跡是手寫的英文,用的是一種略顯潦草但遒勁有力的筆跡,墨水是深藍色的,在泛黃的紙頁上顯得格外清晰。
“是日記。”沈青臨低聲道,他的目光迅速掃過第一頁還能辨認的內容,眉頭漸漸蹙起。
阮白釉的心也隨之提了起來。在這邪惡祭壇的廢墟中發現的日記,其內容必然非同小可。
“能看清寫的是什麼嗎?”她輕聲問道,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乾澀。
沈青臨點了點頭,將日記殘頁調整了一個角度,讓光線更好地落在紙面上。他逐字逐句地輕聲唸了出來,聲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靜的庫房中顯得格外引人注意:
“……october17th,1942.themistsoffogharbourclingtomelikeashroud.theorganization’sdemandsgrowmore…insistent.theyspeakofapowerbeyondmortalprehension,aresonancelockedwithintheveryclayoftheorient.this‘bonewhisper’porcelain…itismorethanmereartistry.itisaconduit.”(譯:“……1942年10月17日。霧港的迷霧像裹屍布一樣籠罩著我。那個組織的要求變得越來越……迫切。他們談到一種超乎凡人理解的力量,一種潛藏在東方大地深處的共鳴。這件名為“骨之低語”的瓷器……它可不只是精湛的工藝品那麼簡單。它是一種傳導介質。”)
唸到這裡,沈青臨停頓了一下,與阮白釉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骨瓷的低語,東方之土,1942年!這與他們之前掌握的關於骨瓷茶具的年份線索隱隱吻合。
阮白釉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分。日記的主人,顯然與那個神秘組織有著密切的聯絡,並且對骨瓷的秘密有所瞭解。
沈青臨繼續念道:“theyprovidedtheformula,ancientandunsettling.thewhispers…theyarebeingclearer.iseeglimpses,fragmentsoflivesintertwinedwiththeporcelain.thesacrifices…theyclaimitisnecessarytoawakenitstruepotential.william…william,whathaveyoubeeentangledin?isthispowerworththeprice?”(譯:“他們提供了那個古老而又令人不安的配方。那些低語聲……變得愈發清晰了。我能隱約看到、捕捉到一些與這件瓷器交織在一起的人生片段。那些犧牲……他們聲稱這對於喚醒它真正的潛能來說是必要的。威廉……威廉,你究竟陷入了怎樣的境地啊?這種力量真的值得付出這樣的代價嗎?”)
“威廉!”阮白釉失聲低呼。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威廉,那個在阮家歷史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最終卻與詛咒糾纏不清的英國商人!這本日記,竟然是威廉的!
沈青臨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他之前透過種種線索推測威廉在骨瓷詛咒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這本日記的出現,無疑是更直接、更確鑿的證據。
他翻到下一頁,這一頁的字跡顯得更加潦草,彷彿書寫者當時的心情極為不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恐懼。
“november5th,1942.thefirst‘successful’batch.thepatterns…theywrithe.theredliquid…itisnotmerelyglaze.itis…lifeblood.theorganizationispleased.theyspeakofcontrol,ofshapingdestinies.butiseeonlyadescentintomadness.theypromisedmeknowledge,powertoprotect…butthisfeelslikeapactwithdevils.theirreachisfargreaterthaniimagined.theyarenotmerelytreasurehuntersoroccultists.theyare…somethingelse.somethingolder,vaster.”(譯:“1942年11月5日。第一批“成功的”成品出爐了。那些圖案……它們彷彿在蠕動。那紅色的液體……它可不只是釉料。它是……生命之血。那個組織很滿意。他們談論著掌控一切,談論著塑造命運。但在我看來,這一切不過是陷入瘋狂的開端。他們曾向我承諾會讓我獲得知識和用以保護的力量……但現在這感覺就像是與魔鬼簽訂了契約。他們的勢力範圍遠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他們可不只是尋寶者或者神秘學研究者。他們是……別的某種存在。某種更為古老、更為龐大的勢力。”)
“生命之血……”阮白釉喃喃道,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蔓延至全身。她想起了那套會滲出暗紅色液體的骨瓷茶具,那不祥的色澤,原來竟隱藏著如此駭人聽聞的秘密。而威廉,他似乎在日記中流露出了一絲悔意和恐懼,但他顯然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沈青臨的手指輕輕撫過紙頁上因激動而略微暈開的墨跡,彷彿能感受到威廉當時內心的掙扎與絕望。他繼續往下看,殘頁只剩下最後幾行字,字跡模糊,似乎被水浸過,又像是被淚水打溼。
“december12th,1942.theywantmore.alwaysmore.theritualsite…thisoldwarehouse…ithumswithadarkenergy.ifearihaveunleashedsomethingicannotcontrol.myinitialpurpose…wasittrulyforher?orwasitmyowninsatiableambition,cloakedinanobleguise?ifthisdiaryiseverfound…knowthatwilliamainsworthwasbothafoolandamonster.thetruemastersofthiscurse…theyarenothuman.theyseekto…tounravel…”(譯:“1942年12月12日。他們想要得更多,永遠都不滿足。那個儀式場所……這座舊倉庫……瀰漫著一股黑暗的能量,嗡嗡作響。我擔心自己已經釋放出了一些無法控制的東西。我最初的目的……真的是為了她嗎?還是說,那其實是我自己那無法滿足的野心,只不過披上了一層高尚的偽裝?如果這本日記有朝一日被人發現……請記住,威廉?安斯沃思既是個傻瓜,也是個惡魔。這詛咒真正的主宰者……他們根本不是人類。他們企圖……企圖將一切都……瓦解……”)
最後幾個字已經完全模糊不清,被一大片深色的汙漬所覆蓋,彷彿預示著威廉最終的命運。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
庫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陽光依舊從高窗灑落,照亮了沈青臨手中那幾頁薄薄的泛黃紙張,也照亮了兩人臉上凝重的表情。
“威廉·安斯沃斯……”阮白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果然是詛咒起源的關鍵人物。他與那個神秘組織合作,製造了那些被詛咒的骨瓷。”
沈青臨合上日記殘頁,眼神深邃:“從日記內容來看,威廉最初接觸骨瓷和那個組織,或許有他自己的目的,他提到了‘保護’,但最終卻被組織的貪婪和力量所裹挾,甚至可能成為了組織的棋子,或者說,一個重要的執行者。”
“他說組織的目的不僅僅是獲取力量,還有更深層次的陰謀……‘塑造命運’,‘解開’……他到底想說什麼?”阮白釉緊鎖眉頭,威廉日記中透露出的資訊,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巨石,激起了更多的疑問和不安。那個神秘組織,其目的遠比他們想象的更為龐大和邪惡。
沈青臨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狼藉的祭壇廢墟:“威廉提到,這個倉庫就是當時的儀式地點。這麼多年過去,這個組織竟然還在利用這裡。”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而且,他說‘真正的主人不是人類’……這又是指什麼?”
這個問題,讓阮白釉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如果詛咒的源頭並非人類,那他們面對的,究竟是怎樣一種存在?
“日記中還提到了‘她’,”阮白釉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細節,“威廉說‘我的初始目的……真的是為了她嗎?’這個‘她’,會是誰?”這個問題,讓她想起了自己家族與威廉的糾葛,以及那些塵封的往事。難道威廉最初的動機,與阮家的某位先人有關?
沈青臨將日記殘頁小心地收好,放入一個證物袋中。“這些只是殘頁,或許完整的日記中,記載了更多關於組織和詛咒起源的秘密。威廉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遠比我們想象的複雜。他既是詛咒的推手,似乎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受害者,或者說,一個迷途的羔羊。”
他站起身,環顧四周:“這個倉庫,看來我們有必要進行更徹底的搜查。威廉的日記既然在這裡被發現,說不定還有其他東西被遺留下來。”
阮白釉也強撐著站了起來,儘管身體依然虛弱,但她的眼神卻充滿了堅毅:“你說得對。骨瓷詛咒雖然暫時被壓制,但只要那個神秘組織還在,只要詛咒的真正根源沒有被揭開,霧港市就永遠無法真正安寧。”
陽光透過高窗,光束在空氣中舞動,彷彿無數細小的精靈。然而,在這片看似平靜的光明之下,更深的黑暗與謎團,正如同潛伏在深海的巨獸,緩緩露出了它猙獰的一角。威廉的日記殘頁,像是一把鑰匙,開啟了一扇通往更古老、更詭譎秘密的大門。
沈青臨看著阮白釉蒼白卻堅定的臉龐,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這場戰鬥遠未結束,甚至可以說,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阮白釉微涼的手指,傳遞著無聲的支援與力量。
“我們一起,”他低聲道,“把這一切都查清楚。”
阮白釉回握住他的手,點了點頭。此刻,他們不再是單純的古董鑑定師與法醫專家,而是並肩作戰的夥伴,共同面對著一個跨越了數十年,甚至可能更久遠的陰謀。那本日記殘頁,既是過去的哀鳴,也是未來的指引,引領著他們走向一個充滿未知與危險的真相。而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