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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連雲港燒屍懸案9

殯儀館的消毒水味像根細針扎進鼻腔,王秀芳盯著不鏽鋼推車上的塑膠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女兒的遺物被分門別類裝在透明證物袋裡:半支快用完的玫瑰味護手霜、三張貼著卡通貼紙的創可貼、還有那對讓她喉頭哽咽的銀耳墜——銀飾邊緣刻著細小的麥穗紋路,是十年前丈夫臨終前託人在縣城銀匠鋪打的,說“麥子能紮根,日子能長穩”。

“大姐,節哀。”陳立軍遞過紙巾,視線落在證物清單上:除了隨身物品,還有從張大東住所搜出的女士假髮、半瓶廉價香水,以及三張皺巴巴的網貸逾期單。王秀芳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幾乎嵌進他面板:“小芳說在保險公司上班,怎麼會……”她抖著手扯開其中一張單據,“宜人貸”的logo下,“逾期金額元”的黑體字刺得人眼睛發疼。

太平間的燈在頭頂嗡嗡作響,陳立軍想起在小芳出租屋找到的工作證:暗紅色封面印著“水雲間足浴城”,職位欄寫著“資深理療師”,入職日期是2014年3月——比她在婚戀網站上填寫的“保險公司行政”早了整整一年。抽屜深處藏著的三張工資條顯示,她每月底薪2500元,加上提成勉強過萬,但大部分都進了網貸平臺的賬戶。

“她爸走那年,她剛滿二十,抱著這對耳墜說‘以後嫁人要嫁個能讓麥穗紮根的’。”王秀芳用袖口擦淚,銀飾在冷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誰知道麥穗沒紮根,倒插進了爛泥裡……”她突然指著另一袋物品,“這睡衣是男人的吧?她從來不肯穿別人的舊衣服,說小時候穿堂姐剩下的,總被同學笑‘撿破爛的’。”

陳立軍看著那截燒焦的男士睡衣殘片,布料上的米老鼠圖案已經碳化,想起張大東在審訊室說的:“她第一次穿我睡衣,說像被人抱著睡覺。”這個細節讓他喉頭一緊——那個自稱“靜待花開”的女人,在足浴城的更衣室裡或許從未感受過溫暖,只能在不同男人的臥室裡尋找短暫的庇護所,哪怕是件不合身的男士睡衣。

離開殯儀館時,春陽正暖,玉蘭花開得鋪天蓋地。陳立軍開車駛向城郊平房,後備箱裡放著從足浴城調取的監控:3月27日晚十點,小芳穿著黑色工裝鞋走出後門,手機螢幕在夜色裡亮著,定格在與張大東的聊天介面,最後一條訊息是“明天把存摺帶來,首付還差五萬”。

平房的警戒線還沒撤,劉建軍正在給冰櫃拍照。兩個嶄新的海爾冰櫃並排立在廚房,冷藏室抽屜裡整齊碼著“正大食品”的凍品包裝袋,生產日期都是2015年3月,與張大東“學做肉食加工”的供述吻合。但最下層抽屜裡,那把生鏽的殺豬刀與嶄新的凍品形成詭異反差,刀把上纏著的紅布條,正是小芳常用來扎頭髮的款式。

“陳隊,看看這個。”技術員小張遞來一本筆記本,封面畫著歪歪扭扭的冰櫃和麵包車,內頁寫滿潦草的字:“4月1日去徐州進凍貨”“5月租菜市場攤位”“每月淨賺三千就能娶小芳”。最後一頁貼著張泛黃的剪報,標題是“農村夫婦靠肉食加工年入十萬”,配圖裡的男人正從冰櫃裡取貨,與張大東在廢品站拍的工作照驚人相似。

陳立軍摸著筆記本里夾著的車票根:3月15日,連雲港到徐州的往返汽車票,正是張大東給小芳轉完最後一筆五萬塊的第二天。這個瘸腿男人坐著八個小時的長途車,不是去看風景,而是去考察凍品市場,幻想著用車禍賠償款開啟創業夢,順帶贏回愛情——他永遠不知道,當他在徐州冷鏈市場記錄凍品價格時,小芳正在足浴城給客人捏腳,手機裡另一個男人的訊息不斷彈出:“寶貝,明天來拿零花錢”。

臥室的牆漆已經被部分剷除,露出底下斑駁的血漬,形狀與死者指甲縫裡的牆灰完全吻合。陳立軍盯著那幅被摘下的“家和萬事興”十字繡,繡線在某些地方鬆緊不一,顯然出自生手,右下角的日期“2015.3”周圍,還有幾個繡錯後拆掉的針孔——那是張大東笨拙地編織夢想的痕跡,每一針都穿過乳膠漆,扎進帶著血跡的牆皮。

下午三點,足浴城的更衣室飄著廉價香水味,領班李姐翻出小芳的儲物櫃:裡面有個鐵皮盒,裝著兒子的幼兒園照片、三張獎狀,還有半本記賬本。陳立軍翻開泛黃的紙頁,2014年10月記著“東東哥轉3000,給明明買奶粉”,2015年2月寫著“大海哥轉5000,還網貸”,每頁末尾都畫著小小的房子,有的帶著煙囪,有的帶著車庫——那是她對“家”的最樸素想象,卻被網貸和生活壓得變了形。

“她總說老家有個瘸腿男人等她結婚,說對方有輛麵包車,能拉著她和兒子去看海。”李姐擦著眼淚,“其實我們都知道,她是在多個男人間周旋,拆東牆補西牆,網貸越滾越大……”她突然指著記賬本最後一頁,“3月28號凌晨兩點,她發訊息說‘這次真的能安定了’,誰知道那是最後一條訊息。”

回到刑警隊時,dna比對結果出來了:冰櫃裡殺豬刀上的纖維,確實來自死者身上的男士睡衣;而小芳抽屜裡的網貸單,還款日期恰好與張大東的轉賬記錄重合——這個以為自己在“談戀愛”的男人,其實是眾多“提款機”中的一個,只不過他投入了全部身家,包括對未來的幻想。

傍晚,陳立軍再次走進張大東的臥室,牆角的塑膠發財樹還在,枝葉間卡著的酒紅色假髮已經被取下,露出底下斑駁的牆皮。他想起審訊時張大東說的:“她說開肉食店比開面包車體面,以後孩子上學就說爸媽是開店的。”這個細節讓他胸口發悶——兩個在現實中千瘡百孔的人,都把對方當成了救命稻草,卻在謊言與貪婪中越纏越緊。

物證室裡,那對銀耳墜被放進證物盒,銀飾的麥穗紋路在燈光下清晰可見。陳立軍突然想起王秀芳的話:“她爸說麥穗要紮根在地裡,可現在的地,早被網路泡成了沼澤。”他翻開小芳的手機相簿,除了幾張自拍,全是兒子的照片,有張照片裡,孩子舉著滿分試卷,背後的牆上貼著“家和萬事興”的春聯——與張大東臥室的十字繡,隔著現實的千萬裡。

深夜,陳立軍在結案報告裡寫下:“受害者王芳(網名小芳)因債務壓力,透過婚戀網站結識多名男性,虛構職業及感情獲取經濟支援;犯罪嫌疑人張大東誤以為遇到真愛,在對方逼迫結婚及還款的雙重壓力下,實施殺人焚屍……”他放下筆,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想起張大東儲物櫃裡的凍品清單,想起小芳記賬本上的小房子,突然意識到:冰櫃裡整齊的凍品包裝袋,牆上歪掛的十字繡,手機裡未傳送的分手信,都是他們在孤獨中編織的夢,只是這個夢,被現實的火焰燒成了灰燼。

法醫最後的報告顯示,小芳死亡時,體內有少量苯二氮?類藥物成分,與張大東藥箱裡的抗抑鬱藥一致——或許在那個凌晨,她曾試圖用藥物緩解焦慮,卻在爭吵中忘記了劑量。而張大東永遠不知道,他以為的“背叛”,其實是對方在債務深淵裡的垂死掙扎;他買來的冰櫃,本應裝著創業的希望,最終卻成了藏納謊言的冰櫃——冰櫃之外的真相,比凍品更冰冷,比火焰更灼人。

當晨霧漫過東海縣的田野,秸稈堆的焦痕已被新綠覆蓋,就像那些被網路掩蓋的真相,終將在陽光下發黴、腐爛。陳立軍摸著辦公桌上的銀耳墜,銀飾的麥穗紋路硌著掌心,突然明白:有些謊言不是從網路開始,而是從人心深處的缺口生長出來,就像牆皮下的血指紋,永遠藏不住真實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