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12日,東海縣刑警隊的勘查車第三次停在城郊平房區。陳立軍盯著面前斑駁的紅磚牆,牆根處堆著半袋未開封的膩子粉,袋口沾著幾點暗褐色汙漬——和三天前第一次走訪時相比,這棟平房的外牆又新刷了半面,青灰色塗料像塊補丁蓋在老舊牆面上。
"劉哥,重點看臥室和衛生間。"陳立軍衝技術員劉建軍揚了揚手裡的現場照片,焦屍案現場提取的牆灰樣本在顯微鏡下顯示出特殊的碳酸鈣顆粒,和轄區內某品牌乳膠漆的成分完全吻合。推開門時,濃重的油漆味撲面而來,客廳中央擺著張瘸腿木桌,上面散落著滾筒刷和沾滿白漆的口罩,牆角立著的三棵塑膠發財樹落滿灰,其中一棵的枝葉間卡著半截女士長髮,酒紅色髮梢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臥室的情況更顯突兀。四面牆都新刷了米黃色乳膠漆,唯獨靠近窗戶的那面牆下半截留著未乾的刷痕,滾筒留下的紋理呈不規則塊狀,像是刷到一半突然放棄。劉建軍戴上護目鏡,將魯米諾試劑噴向牆面,淡藍色熒光突然在牆角處蔓延,星星點點的光斑逐漸連成串,在乳膠漆下勾勒出幾枚扭曲的指痕——那是指甲深深摳進牆面時留下的痕跡,指腹部分的熒光尤其強烈,顯示出面板組織曾與牆面有過劇烈摩擦。
"陳隊,來看這個。"劉建軍的鑷子夾起一塊剝落的牆皮,乳膠漆層下方的膩子粉裡嵌著半枚模糊的血點,指甲蓋大小的暗紅色斑塊在放大鏡下呈現出噴濺狀邊緣。陳立軍皺眉湊近,牆面上歪掛著一幅"家和萬事興"的十字繡,繡線在某些地方繃得太緊,布料上有明顯的褶皺,右下角繡著的日期"2015.3"墨跡新鮮,顯然是近期補繡上去的。
衛生間傳來金屬碰撞聲。年輕技術員小張正趴在地上,用棉籤刮取地漏邊緣的黑色汙垢。"陳隊,這裡有疑似血跡。"他舉起試管,裡面的液體在手電光下泛著暗紅,"量很少,大概0.3毫升,應該是被水稀釋過,但結晶形態不對。"陳立軍接過試管時,注意到洗手檯邊緣擺著三瓶抗抑鬱藥物,標籤上的名字他很熟悉——案發前走訪時,廢品站老闆提過張大海常來賣舊報紙,每次都帶著頭痛藥,而面前藥瓶的主人,是張大海的雙胞胎弟弟張大東。
"咚咚咚。"外間傳來敲門聲,社群主任帶著箇中年男人進來。陳立軍認出那是三天前見過的房東,此刻正用鑰匙開啟儲物櫃:"警察同志,這是他上個月剛買的,說要學做肉食加工..."櫃門開啟的瞬間,冷冽的寒氣撲面而來,兩個嶄新的冰櫃並排而立,冷藏室門把手上還貼著"生肉區熟肉區"的便籤。劉建軍戴上手套拉開抽屜,裡面整齊碼著凍品包裝袋,卻沒有預想中的血腥氣,反倒是一把生鏽的殺豬刀躺在最底層,刀把上的防滑紋裡卡著幾絲纖維,顏色與焦屍現場提取的男士睡衣材質相似。
"他平時話多嗎?"陳立軍摸著冰櫃邊緣的冷凝水,突然注意到牆角堆著的編織袋——和焦屍現場遺留的殘片同為本地手工製品,袋口用紅繩扎著,裡面露出半截白色塑膠布,正是案發時用來裝汽油的那種。房東撓了撓頭:"不太愛說話,就上個月突然說要裝修房子,天天叮叮噹噹敲牆,有次我來看,他正對著牆抹眼淚,說什麼'以後有家了'..."
臥室裡的魯米諾反應還在持續。劉建軍用比例尺拍下指痕的位置,那些扭曲的痕跡從地面40厘米處開始,向上延伸到1.5米的高度,明顯是有人被按在牆上掙扎時留下的。"你看這個。"他指著最清晰的那道指痕,指尖方向朝向窗戶,"指甲裡有牆灰殘留,和焦屍指甲縫裡的成分應該能對上。"陳立軍突然想起屍檢報告裡的細節:死者指甲縫裡除了牆灰,還有少量乳膠漆顆粒,當時以為是焚燒時沾到的,現在看來,更可能是生前抓撓牆面留下的。
樓下傳來喧鬧聲。張大海站在警戒線外,正對著民警大喊:"我弟不可能殺人!他連只雞都不敢殺..."話沒說完就被咳嗽打斷,他彎腰按著膝蓋,藥箱從兜裡滑出來,幾盒抗抑鬱藥散落在地。陳立軍想起走訪時的情景:張氏兄弟都是離異獨居,三年前的車禍讓張大東落下頭痛病根,肇事司機賠償的15萬元被他存在存摺裡,直到三個月前開始頻繁取錢——銀行流水顯示,每筆轉賬都流向一個叫"小芳"的賬戶。
"陳隊,dna比對有結果了!"小張從實驗室打來電話,聲音裡帶著顫音,"地漏的血跡和焦屍的吻合,牆皮下的血點雖然量少,但str分型完全一致!"陳立軍盯著牆上的十字繡,繡線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右下角的日期突然讓他想起什麼——焦屍案發生在3月28日,而十字繡上繡的是"2015.3",正是張大東開始裝修房子的時間。
搜查持續到深夜。當技術員拆除臥室的踢腳線時,一塊帶血的牆皮應聲掉落,下面露出指甲抓撓的痕跡,五道平行的劃痕深深嵌進水泥裡,像是死者臨終前最後的掙扎。陳立軍蹲下身,用物證袋小心收集牆皮,指尖觸到粗糙的牆面時,突然想起張大東在派出所時反覆唸叨的話:"她說結婚要買車買房,可我把存摺都給她了..."
凌晨兩點,勘查車駛離平房區。陳立軍搖下車窗,春夜的風帶著潮氣,遠處傳來狗吠聲。手機在兜裡震動,是法醫發來的補充報告:焦屍氣管內的血凝塊顯示,死者在被焚燒前已經死亡,死亡原因更傾向於機械性窒息,而不是燒死。他摸出筆記本,在"張大東"的名字下畫了個圈,旁邊標註著:新刷牆面、乳膠漆成分、編織袋、冰櫃、抗抑鬱藥、存摺轉賬記錄。
回到隊裡時,監控組傳來訊息:3月28日凌晨,張大東的麵包車曾出現在廢品站附近,半小時後駛向郊外。陳立軍盯著監控截圖裡模糊的車牌,突然想起小張說的話:"冰櫃裡的凍品包裝袋都是新的,可殺豬刀卻像用了很久。"他突然意識到,那些嶄新的冰櫃和未拆封的包裝袋,或許根本不是用來裝肉的,而是某種心理安慰——就像牆上那幅歪掛的十字繡,繡著"家和萬事興",卻蓋不住牆皮下的血跡。
天快亮時,劉建軍抱著物證箱進來:"陳隊,臥室的牆漆檢測結果出來了,是市面上最普通的乳膠漆,但我們在其中發現了少量苯二氮?類藥物成分,和張大東藥箱裡的抗抑鬱藥成分一致。"陳立軍挑眉:"你的意思是,他把藥摻進了牆漆裡?"劉建軍點頭:"有可能,這種藥物溶於有機溶劑,乳膠漆剛好是油性基底,長期接觸可能會透過面板吸收,導致中樞神經抑制..."
話音未落,門口傳來動靜。張大東被帶進審訊室,身上還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手腕上戴著串木質手串,正是三天前搜查時在他臥室發現的。陳立軍看著他坐下,注意到他指甲縫裡嵌著的白漆,和現場牆皮下的指痕完美匹配。
"3月28日凌晨,你在哪裡?"陳立軍的聲音很輕,卻像根細針扎進空氣。張大東盯著桌面,喉結滾動:"在家...刷牆。" "刷牆為什麼要帶汽油?"陳立軍突然丟擲證物袋,裡面裝著從他麵包車腳墊縫隙裡找到的汽油殘留,"還有這個。"另一袋裡是半片銀耳墜,銀飾紋路在燈光下清晰可見,正是焦屍耳朵上缺的那隻。
張大東的肩膀開始發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串:"她說...她說不結婚就還錢,可我把15萬都給她了,那是車禍賠的賣命錢..."他突然抬頭,眼裡佈滿血絲,"她穿我的睡衣在廚房煮麵,我以為這就是家,可她手機裡全是和別的男人聊天記錄,說我是個沒本事的瘸子..."
陳立軍看著他從兜裡掏出皺巴巴的存摺,首頁印著"2015年3月15日 銷戶 餘額0.00元"。存摺裡面夾著張字條,是用紅筆寫的"購車首付",字跡歪歪扭扭,最後畫著個笑臉。"3月27號晚上,她又跟我要錢,說不買學區房就分手..."張大東的聲音突然哽咽,"我拽住她手腕,她就抓牆,指甲縫裡全是我的牆灰,後來...後來她就不動了..."
審訊室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陰影,陳立軍想起牆上的指痕,想起那串未傳送的求婚紅包,想起冰櫃裡整齊的凍品包裝袋——這個男人用裝修房子、買冰櫃、學屠宰這些事,試圖構建一個虛妄的家庭,卻在現實的裂縫裡越陷越深。當張大東說到用乳膠漆覆蓋血跡時,陳立軍突然問:"牆上的十字繡,是你繡的?"
對方愣了一下,低頭盯著手串:"她喜歡十字繡,說以後家裡要掛滿自己繡的畫...我就去買了材料,可我笨,繡了半個月才繡完日期..."他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顫,"其實她根本不會繡,她跟我說在保險公司上班,其實是足浴店的...但那又怎樣,我只要她在我身邊..."
凌晨四點,陳立軍走出審訊室。天邊泛起魚肚白,卷宗裡的物證照片在桌上攤開:帶血的牆皮、染漆的指痕、冰櫃裡的殺豬刀、繡著日期的十字繡。這些碎片終於拼成完整的畫面:網戀、欺騙、金錢糾葛、孤獨者的偏執,在那個春夜的平房裡,所有的矛盾在乳膠漆的氣味中爆發,牆皮下的血指紋,最終成了揭開真相的鑰匙。
技術員打來電話,說在張大東的手機裡發現搜尋記錄,從"如何合法要回借款"到"焚屍滅跡能判幾年",中間只隔了127分鐘。陳立軍望著窗外漸亮的天空,想起焦屍案現場的塑膠桶蓋,想起張大海車尾的耳墜——兇手不是在佈下迷霧,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試圖留住那個從未存在過的"家"。
牆皮下的血指紋還在物證袋裡沉默,卻已經說出了所有真相。當第一縷陽光照進刑警隊辦公室時,陳立軍在結案報告上寫下:"犯罪嫌疑人張大東,因情感糾紛及經濟矛盾,於2015年3月28日凌晨殺害被害人小芳,後偽造焚屍現場,企圖毀滅證據..."
窗外,春日的風掠過城郊平房,那面新刷的青灰色磚牆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眼,牆皮下的血跡永遠凝固在2015年3月的最後一個夜晚,成為這場網戀迷蹤裡最冰冷的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