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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鄂南犬噬謎案1

第一章

鄂南的深冬像一塊凍裂的青石板,風捲著細雪粒刮過村口歪脖子槐樹時,總髮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曾家老宅蹲在村子最後一排,土坯牆被歲月啃出蜂窩狀的孔洞,堂屋門楣上褪色的"吉星高照"春聯,在暮色裡泛著陳舊的米黃色。

報案電話是在傍晚六點零七分打進派出所的。接警員記得很清楚,因為報案人帶著哭腔的尖叫裡,混著遠處斷斷續續的狗吠。當三輛警車碾過結冰的田埂時,天光已經徹底沉下去,帶隊的張隊長用手電筒劈開黑暗,光柱裡突然撞出兩張毛茸茸的小臉——兩隻土黃色幼犬並排蹲在門檻上,黑亮的眼睛映著警燈紅光,像兩顆淬了血的玻璃珠。

"都別碰!"張隊喝止了想驅趕小狗的協警。他蹲下身,光束掃過幼犬嘴角凝結的暗紅痕跡,那形狀讓他想起去年冬天在水庫邊見過的、啃食過腐魚的野狗嘴。更詭異的是,兩隻小狗脖頸上還繫著紅繩鈴鐺,此刻卻斂著尾巴一聲不吭,只盯著屋裡的方向,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震懾住了。

臥室門推開的瞬間,濃重的血腥味裹著零下五度的寒氣撲面而來。法醫老陳舉著勘驗燈的手頓了頓,光柱在牆面低處劃出扇形亮區:噴濺狀血跡如暗紅蛛網,在白灰牆面上洇出不規則的圖案,最低處離地面僅三十公分,說明死者遭受擊打時處於低姿態。

"顱骨凹陷性骨折,致命傷在枕骨。"老陳用鑷子夾起一塊帶毛髮的木屑,"兇器應該是木質鈍器,接觸面有弧形紋理——"他的目光落在床邊翻倒的小板凳上,凳面邊緣還掛著幾縷灰白色頭髮,"和這個吻合。"

死者仰臥在土炕前的青磚地上,衣著整齊,深灰色棉襖紐扣全系得規整,藏青色棉褲褲腳還扎著布帶。張隊注意到她右手握拳,指縫間露出半片帶血的指甲,左手卻鬆弛地伸向床沿,掌心朝上握著幾粒乾癟的橘子瓣,彷彿臨死前還在抓取什麼。

最觸目驚心的是死者的面部。從鼻尖到耳根的肌肉組織幾乎消失殆盡,露出青白的顴骨和部分咬肌,傷口邊緣呈不規則鋸齒狀,像是被某種鋒利卻非人工的物體反覆撕咬過。老陳湊近觀察時,鏡片上蒙了層白霧:"傷口沒有生活反應,應該是死後形成的。但零下的氣溫會延緩腐敗,現在很難判斷確切時間..."

"十九號晚上八點到十一點。"痕檢員小李舉著現場記錄儀插話,"根據屍僵程度和胃內容物消化情況,法醫初步推斷的。"他的目光掃過牆面掛鐘,指標永遠停在了十一點零五分,玻璃罩上落著薄灰,顯然是案發時劇烈震動所致。

張隊轉身走向堂屋,手電筒光束依次掃過八仙桌上的塑膠袋、散落的瓜子皮,最後定格在四根菸蒂上。透明證物袋套下時,他注意到其中三根印有"紅金龍"字樣,另一根卻是"黃鶴樓"的過濾嘴,兩種都是本地常見品牌,但在這個只有老人婦孺的村子裡,同時出現兩種菸頭顯得格外突兀。

"曾某藥平時抽菸嗎?"他問旁邊記錄的協警。

"不抽,村民說她連蚊香都嫌貴。"

院外突然傳來騷動。一個披頭散髮的中年女人衝破警戒線,被協警攔腰抱住時還在尖叫:"媽!媽你怎麼——"她是死者的女兒楊芳,接到哥哥電話後從鄰村騎電動車趕來,睫毛上還掛著未融化的冰晶。

"你哥呢?"張隊扶住她顫抖的肩膀。

"他...他說他不敢進來看..."楊芳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兩天前他去搬液化氣罐,說屋裡沒開燈,以為媽早睡了...誰知道..."

"兩天前?"張隊皺眉,"今天是二十一號,也就是說案發在十九號?你哥十九號晚上就發現屍體了?"

楊芳搖搖頭,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像是要把肺裡的寒氣都咳出來:"他...他說沒注意,今天早上喊媽吃飯沒人應,才敢進去看...然後就給我打電話..."

警車大燈刺破夜色時,楊某家正坐在自家堂屋門檻上抽悶煙。三十歲的男人瘦得像根竹竿,頭髮油得能擰出油,聽見動靜慌忙把菸蒂按在鞋底,張隊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纏著滲血的紗布,左手牛仔褲大腿部位有塊深色汙漬。

"手怎麼傷的?"張隊蹲下來,語氣看似隨意。

"殺魚...殺魚劃的。"楊某家眼神飄向院子裡的水池,那裡結著薄冰,隱約能看見幾片魚鱗。

"十九號晚上九點到十一點,你在哪?"

"在家打牌。"楊某家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跟王老三、李老四他們,打了一晚上麻將。"

"中間沒去過你媽家?"

"去了。"楊某家突然提高聲音,"液化氣用完了,我去搬她的氣罐。門沒鎖,屋裡黑著,我摸黑搬了就走,真沒注意...沒注意她..."他聲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喉嚨。

張隊盯著他的眼睛,那裡沒有預想中的悲痛或慌亂,只有一種病態的平靜,像是浸泡過福爾馬林的標本。他忽然想起村民的傳言:這小子進過三次戒毒所, last一次出來後,老婆就帶著孩子回了孃家。

"你媽當晚敲過你窗戶。"張隊突然說,這是從楊芳那裡得到的線索,"她說有人要打死她,你怎麼回答的?"

楊某家身體猛地一抖,菸蒂掉在褲腿上,燙出個焦黑的洞:"我...我以為她又去偷鐵了...工地上的人老追著她罵...我就說,再偷就讓人打死算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個字幾乎被風雪吞沒。

院角突然傳來幼犬的嗚咽。不知何時,那兩隻小狗竟穿過警戒線,蹲在楊某家腳邊,仰頭盯著他的臉,鈴鐺在寒風中發出細碎的輕響。楊某家像是被燙到般猛地往後縮,卻不小心踢翻了腳邊的水桶,冰水潑在小狗身上,它們卻動也不動,只是盯著他,眼神裡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執著。

張隊轉身走向警車,衣兜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是痕檢員發來的初步報告:三根"紅金龍"菸蒂的dna與楊某家匹配,另一根"黃鶴樓"屬於未知男性。他抬頭望向曾家老宅,法醫正在給屍體蓋上白布,兩隻小狗突然起身,沿著牆根嗅向臥室窗下,那裡堆著半麻袋生鏽的鋼筋——村民說,那是曾某要每天去工地"撿拾"的"廢鐵"。

雪越下越大,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狗吠。張隊摸出一根菸,卻在看見幼犬脖頸紅繩時又塞回盒裡。他想起老輩人常說的話:狗通人性,尤其是從小養的土狗,能記住主人的氣味直到腐爛。那麼這兩隻小狗,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究竟目睹了什麼?

當警車緩緩駛離村口時,後視鏡裡映出楊某家的身影:他正蹲在地上,用樹枝狠狠戳向試圖靠近他的幼犬,雪花落在他髮梢,像撒了把鹽。而那兩隻小狗,始終沒有叫一聲,只是瑟縮在牆根,任由雪花覆蓋它們顫抖的脊背,如同兩座沉默的小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