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在七夜腳下凝固，像被按了暫停鍵的黑色鏡面。

他的影子分裂又聚合，每一個殘影都在訴說著不同的過去——

有的影子是少年時的他，站在實驗室裡，面無表情地看著培養艙中的女孩；

有的影子是現在的他，手握黑刀，身後是燃燒的東京；

還有的影子……根本不像人類，而是一團蠕動的資料流。

“你篡改了所有人的記憶。”少女赤足踏在水面上，波紋卻未擴散，彷彿她行走在另一個維度，“連自己都騙過去了，哥哥。”

林一凡的液態金屬手臂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聲，視網膜上跳出一行血紅色的程式碼：

[警告：認知汙染等級max]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情況？！”曹淵掙扎著從水裡爬出來，電磁脈衝槍對準少女，卻在扣動扳機的瞬間——槍械化作資料流消散。

少女甚至沒有看他，只是輕輕抬手，曹淵就像被無形的手掐住喉嚨提了起來。

“別動他！”林七夜低喝。

“你還是這麼喜歡扮演救世主。”少女歪著頭，髮梢滴落的海水在半空凝結成冰晶，“當年把我鎖在濾網底層時，也是這種語氣呢。”

林七夜的指節捏得發白。

【記憶回溯·實驗室】

“哥哥，我疼……”

培養艙裡，渾身插滿導管的女孩伸出手。

年幼的林七夜站在艙外，機械眼罩的研究員按著他的肩膀：“100號，給她植入‘認知錨點’。”

“如果植入失敗呢？”

“那就啟動銷燬程式。”研究員的聲音冰冷，“不能讓一個能改寫現實的怪物活在世界上。”

林七夜的手在發抖。

最終，他把手貼在玻璃上，輕聲道：

“睡吧，等噩夢結束……我會來接你。”

女孩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認知濾網的啟動指令。

【現實·東京灣】

“你讓我‘睡’了十五年。”少女的腳下，海水開始沸騰，“而你呢？給自己編造了全新的人生——守夜人隊長？人類救世主？”

她突然笑了，“真諷刺啊，最完美的謊言，連說謊者自己都信了。”

林七夜的影子劇烈扭曲，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衝破束縛。

林一凡突然明白了安卿魚的話。

“我們小隊裡……有一個人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林七夜的過去，全是假的。

他的身份、他的記憶、甚至他對抗神諭使的“使命”……全是由認知濾網編織的謊言。

而真相是——

他才是第一個實驗體。

他才是認知濾網的創造者。

“現在，該結束了。”少女抬起手，整個東京灣的資料流開始坍縮，“哥哥，這次換你……永遠睡下去吧。”

林七夜的黑刀突然刺入自己的影子。

“你說得對。”他嘴角溢位血，“我騙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刀鋒扭轉，影子發出淒厲的尖嘯——

那不是人類的叫聲，而是資料崩壞的高頻噪音。

“但有一點你沒說錯。”林七夜抬起頭，左眼流下血淚，“我確實……來‘接你’了。”

少女的表情第一次出現裂痕。

因為林七夜的黑刀，正插在“自己”的影子上。

……

根本沒有“妹妹”。

那團人形資料流，是林七夜十五年前從自己大腦裡剝離出的“恐懼”。

他害怕自己成為怪物，於是把這份恐懼偽裝成“妹妹”，鎖進認知濾網最底層。

而神諭使，不過是這個“恐懼”孕育出的寄生體。

“認知濾網從來不是控制人類的工具……”林七夜的聲音開始失真，“它是我給你造的……牢籠。”

少女的身體出現畫素化的裂痕。

“不……不可能！”她尖叫著抓向自己的臉，“我是真實的！我才是100號！你才是——”

林七夜猛地拔出刀。

陰影如潮水褪去，露出少女真實的形態——

一團蠕動的、由無數人腦碎片拼湊出的畸形肉塊，表面覆蓋著林七夜童年的照片。

“晚安……我的噩夢。”

黑刀斬落。

……

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東京灣恢復了平靜。

林一凡的液態金屬手臂恢復正常，曹淵癱坐在廢墟上大口喘氣。

只有林七夜還站在淺灘中，海水漫過他的膝蓋。

他的影子……

終於只剩下一個了。

“所以……”曹淵啞著嗓子問，“現在到底哪些是真的？”

林七夜望著升起的太陽，輕聲道：

“早餐想吃煎餅果子。”

“哈？”

“這次……是真的想吃。”

海水退去後的東京灣瀰漫著鐵鏽與鹽漬的氣味。

曹淵盯著林七夜的背影，電磁脈衝槍的零件散落一地，像他此刻碎成渣的認知。

“等等——”他掰著手指，“如果你才是認知濾網的源頭，那守夜人檔案裡那些任務記錄……”

“全是認知修正後的產物。”林七夜甩了甩黑刀上的資料殘渣，“除了煎餅果子。”

林一凡的液態金屬手臂突然彈出全息投影，顯示出一份加密檔案——【實驗體100號：人格分裂型量子共振體】。

“安卿魚早就知道。”他盯著林七夜，“所以他才會在記憶備份裡說‘有一個人不存在’。”

遠處傳來直升機轟鳴，百里胖胖的嚎叫劃破天際：“姓曹的！你欠老子的一箱電磁脈衝彈呢？！”

沈青竹從艙門探出半個身子，長刀在朝陽下泛著冷光：“要敘舊先上來！日本分部那群瘋子正在重啟神諭系統——”

林七夜突然按住太陽穴，指縫滲出藍色資料流。

他的視網膜上閃過最後一條來自安卿魚的訊息：

【認知濾網殘留度12%——建議立即清除】

“哥哥？”

稚嫩的童聲在耳邊炸響。

林七夜猛地回頭，看到淺灘上站著渾身溼透的小女孩，懷裡抱著那本染血的童話書。

曹淵的槍口立刻轉向：“草！怎麼還有個漏網的？！”

“別開槍！”林七夜的影子突然暴漲，“那是……”

小女孩翻開童話書，泛黃的紙頁上浮現新的血字：

【你答應過要陪我玩捉迷藏的】

世界在剎那間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