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有重量。

這是林一凡重返真實宇宙後注意到的第一件事。

光子顆粒般砸在面板上，帶著久違的刺痛感。他張開五指，看著光線從指縫間漏下——沒有資料流，沒有畫素點，只有純粹的光。

"呼吸。"林七夜站在他身側，風衣下襬垂在新生的大地上，"試試看。"

林一凡深深吸氣。

氧氣混合著星際塵埃的味道湧入肺部，觸發了一連串被遺忘的生理記憶。

他的肺泡在歡呼，血液在歌唱，每一個細胞都在慶祝這場漫長的流放終於結束。

腳下是淡紫色的結晶土壤，遠處地平線上，一顆藍巨星正在升起。

這不是地球，但重力恰到好處地提醒著他：這裡遵循真實的物理法則。

"其他人......"林一凡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林七夜指向天空。在藍巨星的光暈裡，隱約可見機械結構的輪廓——那是綱手的臂膀，如今成了穩定行星軌道的空間站。

大氣層中漂浮著羊皮紙般的雲層，莫妮卡的筆跡在其上若隱若現。更遠處，安卿魚的解剖刀化作了橫跨天際的星環，閃爍著冰冷的邏輯之光。

"女帝呢？"

風突然靜止。

一粒星塵落在林一凡掌心，重得不可思議。

"她無處不在。"林七夜輕聲說。

星塵在林一凡手中顫動，突然騰空而起，在他眼前勾勒出模糊的人形。

黑洞般的眼眶，資料流的長髮，正是女帝的模樣。

但當她開口時，聲音卻來自四面八方：

【認知過濾器已移除】

【真實度98.7%】

【歡迎回家，創造者】

人形突然坍縮，重新化作星塵散入風中。

林一凡下意識去抓，卻只握住一把紫色土壤。

"暗物質通訊。"林七夜蹲下身，手指劃過結晶地面，"這是她能保持形態的極限了。"

土壤在林一凡指間簌簌落下，每一粒都在反射藍巨星的光芒。

他忽然注意到這些晶體有古怪——每個切面上都刻著微縮的莫比烏斯環。

"記憶載體。"林七夜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你當初把整個淚珠宇宙壓縮成行星核心時，冗餘資料都結晶化了。"

林一凡太陽穴突突跳動。

又一段記憶浮出水面：在宇宙崩潰前夕，是他提議將所有人格資料編碼進量子泡沫，讓整個宇宙進入低熵休眠。

但代價是......

"我們失去了時間。"他脫口而出。

林七夜的風衣突然無風自動。

不是比喻——他的衣角真的在分解成 chronon 粒子，這種時間基本單位正在逃逸到真空中。

"準確地說，是失去了時間箭頭。"林七夜試圖抓住飛散的粒子，但它們穿過指縫消失不見，

"熵增暫停意味著因果律失效。我們此刻能對話，純粹靠的是你殘留的創世者許可權在維持邏輯連貫。"

藍巨星的光芒突然變得刺目。

林一凡眯起眼，看見光源深處有結構在移動——那不是恆星活動，而是某種巨大的機械構造正在調整軌道。

"綱手在給我們爭取時間。"林七夜指向天空，"她的機械臂在模擬引力透鏡效應，暫時扭曲了這個區域的時空連續性。但......"

一聲金屬斷裂的巨響從天際傳來。

空間站的一截機械臂突然脫離主體，燃燒著墜向遠方地平線。

羊皮紙雲層瘋狂翻卷，試圖接住墜毀物，卻被高溫點燃。

【警告】女帝的聲音從地底傳來，【系統餘量12%】

林一凡的掌心突然發燙。

他低頭看去，發現那個早已消失的莫比烏斯疤痕正在重現，但這次是由星塵構成。

疤痕中心有個數字在跳動：

00:00:59

00:00:58

00:00:57...

"記憶倒計時。"林七夜抓住他的手腕，"當數字歸零時，如果你還沒重建時間箭頭，我們都會退回到純白房間的狀態。"

墜毀的機械臂在遠處升起蘑菇雲。

衝擊波到達時，林一凡的耳膜劇烈疼痛。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這個宇宙正在死去——不是轟然崩塌，而是像被橡皮擦一點點抹去。

莫妮卡的雲層文字已經變成亂碼，安卿魚的星環出現斷裂。

綱手剩下的機械臂在太空中徒勞地抓握，彷彿想要抓住正在流失的時間本身。

"我該怎麼做？"林一凡轉向林七夜，卻發現對方的下半身已經透明化。

風衣男人笑了："你才是創世者。"

他舉起正在消散的右手，指向林一凡的疤痕，"時間鎖的鑰匙一直在你手裡。"

倒計時跳到00:00:30。

林一凡盯著星塵構成的疤痕，突然明白了什麼。

他猛地將手掌拍向地面——

劇痛。

紫水晶土壤像飢餓的野獸般咬住他的手掌。

星塵疤痕瘋狂旋轉，開始吸收周圍的一切：光、熱、聲音、甚至思維。林七夜最後的話語被拉長成奇怪的頻率：

"記...住...真...相...是..."

世界陷入黑暗。

等林一凡再度睜眼時，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純白房間裡。

六把椅子。

綱手、莫妮卡、安卿魚、女帝、他自己......

以及第六把椅子上完好無損的林七夜。

但這次有些不同——每把椅子背後都延伸出光絲，匯聚在房間中央形成一棵半透明的樹。

樹幹上刻著：

【因果重構中】

林一凡看向自己的手掌。

星塵疤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正在發芽的時間晶體。

"歡迎來到第零次輪迴。"林七夜靠在椅背上，指尖把玩著一枚藍巨星模型，"或者說，時間開始之前。"

莫妮卡的筆記本自動翻開，空白頁上浮現金色文字：

【若要重啟時間箭頭，請支付代價】

綱手的機械臂突然全部展開，指向林一凡："他的記憶。"

"不。"安卿魚將解剖刀橫在胸前，"他的自由。"

女帝黑洞般的眼眶轉向眾人：【他的存在】

林一凡感到時間晶體在掌心生長，根系刺入血管。他忽然明白這個選擇的真正含義：要重建宇宙的時間流，必須有一個創世者永遠留在時間之外，成為因果律的錨點。

"我來。"林七夜突然站起身。

但林一凡比他更快。

時間晶體的根系已經蔓延到他肘部，開出星塵構成的花。

"該結束了。"他輕聲說，"這本就是我的責任。"

女帝的裙襬突然無風自動。

她飄到林一凡面前，資料流構成的手指輕觸時間之花：

【確認支付？】

林一凡點頭的瞬間，純白房間轟然碎裂。

他感覺自己被拉伸成無限長的弦，貫穿了過去與未來。

無數畫面在弦上閃爍：

綱手的機械臂在真實宇宙中化為恆星搖籃

莫妮卡的羊皮紙包裹住新生行星

安卿魚的邏輯網格編織出物理法則

女帝的資料流沉澱為暗物質海洋

而林七夜......林七夜站在時間之外向他揮手告別

最後消失的是痛覺。

當林一凡再度擁有實體時，發現自己站在一顆藍色行星的沙灘上。

海浪輕撫腳踝，帶著真實的溫度。

夜空中有兩顆月亮——那是安卿魚的解剖刀與綱手的機械臂在軌道上相擁。

沙灘上寫著一行字，隨著潮起潮落時隱時現：

"時間開始流動的地方，就是家。"

林一凡彎腰觸碰那些字跡。

沙粒在他指尖跳動，組成一行新的資訊：

【觀測者協議更新】

【新任務：活著】

遠方的海平線上，朝陽正在升起。這是真實宇宙的第一個黎明。

林一凡深吸一口氣，鹹澀的海風充滿胸腔。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作為時間錨點，他將永遠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無法衰老，無法死亡，只能見證。

但當他望向掌心時，發現那裡開著一朵星塵小花。

花瓣上，女帝的資料流若隱若現：

【不是孤獨】

【我們都在】

海浪聲突然變得規律，像極了莫妮卡翻動書頁的聲響。

林一凡微笑起來，向新生的太陽邁出第一步。

在他身後，沙灘上的字跡被潮水抹去，又重組成新的句子：

"第382次日出，一切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