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凡沒有回答。
他低頭看著安卿魚，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個總是熬夜計算到天明的少年，推著眼鏡對他說——“如果有一天你失控了，我會把你算回來。”
可現在，躺在這裡的是安卿魚。
而他自己，連“失控”的資格都沒有。
倪克斯的星紗輕輕覆蓋在安卿魚身上，試圖穩定他潰散的精神，但那些星辰的光芒一觸碰到他的右眼，便如泥牛入海，消失無蹤。
“他的右眼……在吞噬我的神力。”倪克斯微微蹙眉，“這不是人類該有的能力。”
沈青竹撿起地上的斷刀，聲音低沉：“現在怎麼辦？”
百里胖胖突然從口袋裡摸出一枚銅錢，猶豫了一下，又換成那枚鏽蝕的齒輪：“要不……再試一次‘那個’？”
“沒用的。”梅林嘆息，“他的意識不在現世，任何外力都無法觸及。”
林一凡緩緩抬頭：“那就去‘那邊’把他帶回來。”
林七夜的眼神陡然銳利：“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安卿魚能進我的意識空間，我就能進他的。”林一凡的右手微微收緊，結晶表面折射出冷光，“這是唯一的辦法。”
“你可能會死。”林七夜冷冷道，“或者更糟——帶著零號的汙染，徹底變成另一個怪物。”
林一凡笑了。
“那就殺了我。”
沒有人再反對。
梅林的法杖在地面劃出一道銀色的圓，倪克斯摘下裙襬的一顆星辰置於圓心，林七夜的陰影如鎖鏈般纏繞住林一凡的手腕。
“你只有三分鐘。”林七夜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三分鐘後，無論是否成功，我都會把你拖回來。”
林一凡閉上眼，向後倒去——
墜落。
無邊無際的黑暗。
然後，他看到了光。
安卿魚的意識空間，是一片浩瀚的資料海洋。
無數發光的公式如游魚般穿梭，龐大的資訊流構築成巍峨的城，而在這座城的中央——
安卿魚懸浮在半空，雙眼緊閉，右眼的星雲徹底凝固，像一顆死去的恆星。
林一凡向他游去，可每靠近一步，周圍的公式便瘋狂湧來，如刀鋒般切割他的身體。
【錯誤】【錯誤】【錯誤】——猩紅的警告在虛空中閃爍。
“安卿魚！”他喊出聲，聲音卻被資料洪流吞沒。
突然，一道冰冷的機械音響起：
【檢測到異常入侵者】
【執行清理程式】
資料海洋沸騰了，無數資訊凝聚成尖銳的長矛，對準了林一凡的心臟——
現實世界。
林一凡的身體劇烈顫抖，結晶化的右手突然崩裂出一道裂痕。
“不行！”梅林猛地站起，“他的意識在被攻擊！”
林七夜的陰影鎖鏈驟然繃緊，可就在他準備強行拉回林一凡時——
安卿魚的右眼，忽然流下一滴血淚。
意識空間內。
資料長矛即將貫穿林一凡的瞬間，一隻蒼白的手從背後伸出，輕輕按在了他的肩上。
“你果然來了。”
安卿魚的聲音。
林一凡猛地回頭，看到少年站在自己身後，右眼的星雲緩緩旋轉，嘴角帶著熟悉的、略帶嘲諷的笑。
“不過，這是我的地盤。”他打了個響指，“——所以，滾出去。”
資料長矛轟然粉碎。
黑暗褪去，林一凡睜開眼，看到安卿魚正虛弱地對自己比了箇中指。
“下次……別隨便往別人腦子裡鑽……”
林一凡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眶發燙。
安卿魚的意識空間在崩潰。
林一凡站在資料風暴的中心，四周是坍塌的公式城牆，無數程式碼碎片如雪花般墜落。
安卿魚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右眼的星雲像被黑洞吞噬，一點點黯淡下去。
“你的意識撐不住了。”林一凡抓住他的手腕，觸感卻像握住了一捧沙，“必須馬上離開！”
安卿魚搖搖頭，指向資料深淵的盡頭——那裡懸浮著一顆被黑色鎖鏈纏繞的藍色核心，正不斷滲出粘稠的液體。
“零號的……‘種子’。”他咳嗽著，嘴角溢位血絲，“它在我右眼裡……紮根了。”
林一凡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安卿魚能看穿因果線——那根本不是他的能力，而是零號汙染的一部分。
現實世界，齋戒所地下七層。
安卿魚的右眼突然湧出大量藍色液體，像融化的金屬般腐蝕了半邊臉頰。
倪克斯的星紗瞬間被灼穿，梅林的法杖“咔嚓”一聲裂開第二道縫隙。
“汙染爆發！”林七夜的陰影化作屏障擋在眾人面前，“所有人後退！”
沈青竹的斷刀橫在胸前，聲音發緊：“他的身體……在異化！”
安卿魚的面板下浮現出與林一凡相似的藍色紋路，但更加猙獰，像電路板般爬滿全身。
他的手指抽搐著，無意識地在空中劃出複雜的算式——
每一個符號落下，空氣就扭曲一分。
意識空間內。
林一凡拽著安卿魚衝向藍色核心，結晶右手狠狠刺向鎖鏈。
“你瘋了？！”安卿魚掙扎著，“接觸它會讓你也被汙染——”
“早就被汙染了。”林一凡的右手裂痕蔓延，碎片剝落的瞬間露出底下蠕動的藍色物質，“零號選中我們不是偶然……我們本就是‘容器’！”
鎖鏈崩斷的剎那，藍色核心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林一凡的視野突然炸開無數畫面——
他看到十二歲的自己站在實驗室裡，手裡攥著引爆器；
他看到安卿魚的右眼被活生生挖出，替換成一顆機械眼球；
最深處，零號蜷縮在培養艙裡，對他露出詭異的微笑。
“歡迎回家。”
現實世界。
安卿魚猛地弓起身子，發出非人的慘叫。
他的右眼徹底融化，藍色液體凝聚成一條細長的觸手，閃電般刺向林一凡的眉心——
“砰！”
鏽蝕的齒輪破空而來，精準擊中觸手。百里胖胖保持著投擲姿勢，聲音發抖：“凡哥！醒醒！”
林一凡突然睜開眼，結晶右手凌空抓住觸手。
“找到你了。”
他狠狠一扯。
安卿魚右眼的空洞中，一顆米粒大小的藍色晶體被硬生生拽出。
世界靜止了一秒。
藍色晶體在林一凡掌心劇烈跳動，發出高頻嗡鳴。
梅林突然大喊：“捏碎它！”
林一凡收攏五指。
晶體碎裂的瞬間，齋戒所所有的燈光熄滅，地下七層陷入絕對黑暗。
等光明再度降臨，安卿魚的右眼只剩一個空洞的窟窿，而林一凡的結晶右手——
徹底變成了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