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逸起了個大早。
他對著衛生間的鏡子仔細颳了鬍子，換上那件淺灰色的確良襯衫。
鏡中的年輕人鼻樑上架著黑框眼鏡，眉頭還習慣性地微蹙著，看起來嚴肅又古板。
“哥，你要出去？”何芳華揉著眼睛出現在門口。
何知逸推了推眼鏡，“嗯，去趟集市。”
何芳華立刻清醒了，“去找那個寧紜？”她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小聲點。”何知逸看了眼父母緊閉的臥室門，“我去看看她的手工藝品，劉勤亮家不是要裝修新房嗎，可能需要些裝飾品。”
何芳華撇撇嘴，“藉口。”但她沒再阻攔，只是嘟囔著“有了媳婦忘了妹”回自己房間去了。
何知逸搖搖頭，拎著公文包出了門。
包裡裝著筆記本和鋼筆，還有他昨晚熬夜畫的幾張草圖，是劉勤亮新家的尺寸和需要的容器型別。
清晨的集市已經熱鬧起來。
何知逸穿過吆喝聲此起彼伏的菜攤，徑直走向上次看到寧紜的那個角落。
遠遠地，他就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寧紜今天穿了件淡粉色的確良上衣，兩條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正低頭在一個白瓷瓶上描畫著什麼，神情專注的彷彿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
何知逸放慢腳步，突然不知該如何上前打招呼。
他們雖然名義上是未婚夫妻，但實際上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還都有家人在場。
現在這樣單獨見面，還是第一次。
正當他猶豫時，寧紜抬起頭來，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寧紜的眼睛微微睜大，手中的畫筆懸在半空。
“何同志？”她輕聲叫道，聲音裡滿是驚訝。
何知逸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去，“早。”
他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分，顯得不太自然。
寧紜慌忙站起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你怎麼來了？”問完似乎覺得不妥，又補充道：“我是說有什麼事嗎？”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寧紜臉上，何知逸注意到她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密的陰影，鼻尖上有幾顆小小的雀斑，顯得格外生動。
何知逸突然忘了準備好的說辭，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公文包，“我來看你的花瓶。”
寧紜眨了眨眼，“花瓶？”
“對，就是這些。”何知逸蹲下身，指著攤位上擺放的幾個手繪花瓶，“劉勤亮他家在裝修新房，需要些好看的容器裝東西。我覺得你的手藝很合適。”
寧紜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他需要什麼樣的？”
何知逸鬆了口氣，從公文包裡取出筆記本，翻到畫著草圖的那頁，“大概這種尺寸的，可以放客廳裝乾花，還有廚房裝調料。”
寧紜湊過來看草圖，髮絲間淡淡的皂角香飄入何知逸的鼻尖。
她的手指輕輕劃過紙面，“這個形狀不太好畫圖案改成這樣呢？”
她拿過何知逸的鋼筆，在空白處快速勾了幾筆，一個線條流暢的廣口瓶躍然紙上。
何知逸驚訝地看著她嫻熟的筆法，“你會設計？”
寧紜微微臉紅，“在紡織廠學過一點圖案設計。”她頓了頓，“如果你朋友需要，我可以試著做幾樣樣品給他看看。”
“太好了。”何知逸不自覺地露出微笑，這次是發自內心的，“價格方面。”
“成本價給你們，”寧紜急忙說，“普通的白瓷瓶一個大概一塊五，加上顏料和清漆，賣兩塊五就行。”
何知逸搖搖頭，“太便宜了。劉勤亮在供銷社見過類似的手工藝品，要五塊錢一個呢。”
“五塊？”寧紜瞪大眼睛，“那太貴了。”
“你的手藝值這個價。”何知逸認真地說，“而且是大批次訂做，應該更貴些。”
寧紜低頭想了想，“那三塊五？”
何知逸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突然湧起一股保護欲，“這樣吧，我先訂十個樣品，四塊錢一個。如果劉勤亮滿意，再談大批次的價格。”
寧紜抬起頭，陽光在她的眼睛裡灑下金色的光點，“真的可以嗎？”
“當然。”何知逸推了推眼鏡，掩飾自己加速的心跳，“你什麼時候能做好？”
“三天，不，兩天就行！”寧紜的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發顫，“我下班後加班做。”
何知逸從錢包裡取出四張十元鈔票，相當於他半個月的工資，遞給寧紜，“這是定金。”
寧紜慌忙擺手，“不用定金。”
“拿著。”何知逸堅持道，“這是規矩。”
寧紜猶豫了一下，終於接過錢，小心地摺好放進貼身口袋裡。“謝謝你的信任，”她輕聲說，“我一定好好做。”
何知逸點點頭，突然注意到寧紜的手指上有幾道細小的傷痕，“你的手...”
寧紜下意識地把手藏到背後，“沒事，削畫筆時不小心劃的。”
何知逸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又叮囑了一遍交貨時間，就告辭了。
走出集市時，他的腳步比來時輕快許多，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兩天後的傍晚，何知逸剛下班回到家，就聽見母親在門口喊：“知逸，有你的包裹！”
門口放著一個大紙箱，上面工整地寫著“何知逸同志收”。
何知逸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幾分，是寧紜送來的樣品。
他小心地拆開箱子，裡面整齊地排列著十個形態各異的瓷瓶，每個都用軟布包裹著。
最上面放著一張紙條，字跡娟秀：“按您給的尺寸做了樣品，如有不滿意可修改。寧紜。”
何知逸拿起第一個瓶子，這是個細頸圓腹的花瓶，通體潔白，只在瓶身一側畫了幾枝淡雅的梅花，另一側題著“暗香疏影”四個小字，筆法瀟灑又不失工整。
柳如燕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驚訝地看著那些精美的瓷器，“這是寧紜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