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邊忽然響起除錯話筒的聲音，引得我們一齊回頭。

蘇雪正站在臨時搭建的小舞臺上，低頭環視臺下的賓客。

雖然她只是站在酒店的簡陋舞臺上，卻彷彿是在舉辦萬人演唱會，渾身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蘇雪開口說道：

“我把我最喜歡的一首歌送給柳姐和她的愛人！祝你們百年好合，結婚快樂！”

柳姐聞言溫柔地笑了。

此時，她還不知道她做了一個多麼錯誤的決定。

只見蘇雪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地看著前方。

“因為是我們電影的主題曲，我就唱那段最打動人心的部分。”

“等等！”柳姐意識到了什麼。如臨大敵般地打斷蘇雪，生怕她真的唱那首傷感的情歌。

“我錯了，你快下來吧！求你了，姐。”柳姐求饒似的說道。

蘇雪微微一笑說道：

“以後不讓人在我面前起鬨，說我是清冷女神了？”

柳姐說道：

“好姐姐，絕對不了。”

蘇雪輕輕整理了下裙襬站到話筒前，輕輕唱起她的成名曲《夜雨》。

“你說愛我，卻讓我在風雨中等待，我說恨你，卻在每個深夜思念，這場暴雨沖刷著我的記憶，而你的背影永遠停在雨中......”

我靜靜地聽著，忘了和陸哥碰杯，也忘了要裝作沒看到她。

她唱著，眼神慢慢看向我這邊。

蘇雪愣了一下，隨即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這在我看來，彷彿在說【好久不見】

婚宴結束我和陸哥準備離開，外面卻下起了雨。

人聲嗡嗡，突然有一道身影穿過人群，停在我身後。

“學長。”是蘇雪的聲音。

我猛地挺直背脊，正抱怨沒帶傘的陸哥也沉默了，我們齊齊回頭。

蘇雪長髮微溼，她輕輕朝我招手。

周圍的人自覺地讓到道路兩旁，她向我走來。

我笑了笑，用力握緊陸哥的胳膊，努力讓自己顯得鎮定。

“學妹，好久不見！”

蘇雪說道：“嗯。”

我往後退了一小步，想跟她說再見。

卻被蘇雪叫住，問我，“那個，你吃飽了嗎？”

7.

一起吃席的我們三同時沉默。

陸哥忍俊不禁，看到我的表情，又立刻板起臉。裝作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嗯，吃飽了。”我以為寒暄會到此為止。

沒成想蘇雪又接著問道：“糖醋排骨吃了嗎？”

我回道：“吃了”

“清蒸魚呢？”蘇雪接著問。

“也嚐了。”我回答道。

“哦，那就好。”蘇雪點點頭。

隨後，她想了想又追問道：“楊枝甘露呢？”

我回道：“都吃過了。學妹你呢？你吃了嗎。”

蘇雪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講：“我沒吃，經紀人說最近要控制糖分。”

我回：“哦！這樣啊——”

我們站在酒店門口，大眼瞪小眼。

幸好，這次婚宴請的人不多，都是熟人，沒人舉著手機拍照。

陸哥憋了半天，沒出息地小聲說道：

“我沒吃到楊枝甘露……我剛想去拿，服務員就收走了，我又不好意思要。想讓顧琛幫我要，可他當時顧不上我。”

我臉噌地一下紅了，我當時正很認真地在聽蘇雪唱歌。

蘇雪點點頭，像是想起什麼說道：

“那你們等下，我去找柳姐要一份，她多備了一些甜品，應該還有剩的。”

她邊走邊說道：“等我，別走哦。等著我！”

她轉過身，裙襬飛揚，快步離去。

陸哥擔憂地問道：“是不是我們紅包包少了，她在暗示我們？”

我聳聳肩表示我也不知道。

晚上，我抱著一份楊枝甘露上了蘇雪給我們叫的車。

臨上車時，她從手包裡拿出兩張電影首映禮的請柬，遞給我。

說道：“學長，有空的話可以來看啊。”

她的睫毛沾著雨水，卻毫不在意地輕輕抹去。

隔著車窗，她彎腰敲著車窗說道：

“你如果不喜歡文藝片，也沒關係。這場還有成龍大哥客串！你來看成龍大哥吧！”

蘇雪真是傻！

她的電影，不管是什麼題材，哪怕就算三個小時都是獨白！我也會去看的啊。

陸哥回到家後，把楊枝甘露放進冰箱。

他看著欲言又止的我，嘆了口氣跟我說：

“我還差吃這份甜品啊？蘇雪送的，給你放冷凍層了，保證十年都不會壞，好好珍藏吧！”

我笑了笑沒說話，陸哥盯著我突然又說道：

“要不要你再試試？”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畢竟他以前可是很反對我追蘇雪的。

陸哥聳聳肩說道：

“我以前都是從你那聽說的蘇雪，今天一見，感覺她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陸哥接著又說道：

“人生嘛！有時候就得清醒著跳懸崖，賭一賭崖下到底是粉身碎骨，還是有軟玉溫香，哪能一輩子都是安安穩穩地走大路呢？”

我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蘇雪的新戲《雨夜》爆了，口碑收視雙豐收。

我一刷短影片，出現的全都是她那段經典獨白。

為了參加金鶴獎典禮，她的經紀人終於同意她接受採訪直播。

8.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

金鶴獎典禮前一天晚上，經紀人絞盡腦汁地準備著記者可能會問的問題，然後再一一為蘇雪準備好回答，防止再出現意外。

蘇雪在他的摧殘下，幾乎睡覺都會說夢話：

【大家好，我是演員蘇雪。很高興參加《雨夜》的首映禮！這次的角色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

一次呼吸過後，閉眼繼續說道：

【感謝導演的信任，讓我能夠出演這樣一個複雜的角色。】

【是的！我很喜歡王家衛導演的電影，尤其是《花樣年華》……因為我偏愛文藝片。】

【謝謝誇獎！雖然我不是科班出身，但好在導演和對手演員一直指點我，才能有今天的成就。我的愛好是寫書法和研究茶道】

【我最崇拜的演員？當然是給我頒獎的成龍大哥，他的電影我是從小看到大！】

【對。我喜歡瑜伽、芭蕾和古箏。

我比較喜歡讀經典文學，也瞭解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我研究表演理論，主要看《演員的自我修養》......

中國戲劇？當然，梅蘭芳老師、程硯秋老師的作品我都有仔細研修......

不，我沒讀過戲劇學院研究生。這些都只是我的興趣愛好，不算什麼專業研究。】

終於，蘇雪背熟了所有臺詞。

經紀人終於鬆了口氣，疲憊又欣慰地坐在臺下，等待驗收成果。

9.

但他們都沒想到，典禮時會出現意外。

很久以前，有個網友在蘇雪的動態下發了兩條評論。

她因此對那條評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開始學習情話。

在她即將踏上首映紅毯的那一刻，她突然頓悟了。

三年前那句讓她困惑又莫名的話，如今終於理解了。

臺下微笑鼓掌的明星們看到蘇雪走到一半，突然停住。

所有鏡頭對準她，將她的表情投射到各個大螢幕上。

於是，大家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睜大，瞳孔微縮，紅唇輕啟。

經紀人眉頭狂跳，蘇雪又抬起頭，滿臉驚喜又遺憾地“啊！”了一聲。

同樣參演該片的新人演員困惑地問經紀人：

“她這是怎麼了？站在紅毯中間發呆，是在耍大牌嗎？”

身旁的經紀人同樣困惑的說道：

“不清楚啊？可能因為這是她第一次當女主角吧！太緊張了。”

楚薇恍然大悟，鼓掌的力度更大了些，顯得更加真誠。

蘇雪腳步虛浮地繼續走著，魂不守舍，差點撞到攝影師的機位。

而在電視機前觀看直播的我和陸哥，也都愣住了。

“她這是怎麼了？怎麼感覺不太對勁？”陸哥問道。

我搖頭沒有說話。

陸哥接著說道：“她這是首映禮緊張嗎？”

“不應該啊？她演過不少角色，這種場合不至於吧！”我說道。

陸哥看著蘇雪的表情，認真分析道：“那她怎麼笑得這麼不正常呢？”

我盯著電視機說道：“可能想到什麼開心事了吧！”

下一刻，恍惚的蘇雪被導演摟著肩膀合影，她猛地回神。

然後一個用力過猛的鞠躬，額頭直接撞上了導演的下巴。

“嗷！”

蘇雪最敬重的導演，也是捧紅她的貴人，痛得直接蹲到了地上。

蘇雪慌亂地去扶導演，肌肉記憶讓她下意識開口：

“對不起導演，我特別喜歡您的電影。”

導演揉著下巴說道：

“所以你這是報恩還是報仇啊？”

一通混亂過後，蘇雪終於要接受採訪了。

她看著話筒，臺下鴉雀無聲。經紀人此時已經想死了。

蘇雪慢慢的說道：

“感謝所有支援我的人，感謝劇組，感謝經紀人......最重要的是感謝微博！它讓我學到很多，真的很多很多。”

“在電影首映禮上感謝微博......天吶，她這是怎麼了，我回去一定要讓她去做個全身檢查。”經紀人絕望地扶額，他想死，真的。

而這時我卻覺得活著真好。

因為，我的手機上收到兩條簡訊：【我明白了，我終於懂了你的意思了】

是蘇雪，時隔了三年，蘇雪的理解能力繞地球三圈後，終於迴歸了。

“顧琛兄弟，別猶豫了，該上了，”

陸哥看了眼我的簡訊內容，語重心長的說道。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回覆道：【那你願意嗎？】

10.

直播裡已經切到了主持人視角，開始公佈接下來的獎項。

我看不到她的臉，心跳越來越快，又害怕又緊張。

沒一會兒蘇雪回覆道：【願意。】

那一瞬間，我的胸腔裡似炸開了一朵溫柔的花。漫天的星光閃爍，把無數祝福灑向我。

我呆呆地對著陸哥說道：“蘇雪答應我了！”

陸哥不確定地問了句：“真的？”

我堅定地回道：“嗯！”

那晚頒獎典禮結束後，合照裡蘇雪笑得像個小女孩。

一旁氣得一個獎都沒拿到的新人瞪了她好幾眼。

我握緊手機，還是覺得不太真實：【我和蘇雪真的在一起了？】

第二天，蘇雪給我發訊息：【吃過飯了嗎？學長。】

這一次，我也終於看懂了她的心意。

我會心一笑，回覆道：【還沒有。】

蘇雪接著說道：【那讓我請你吃飯吧！】

其實，她等我這句【還沒有】也等了三年。

蘇雪的經紀人開車來接我，他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看到我時更是一副見了罪魁禍首的表情。

我疑惑地上了車，和他互加了微信。

他盯著我頭像那個戴著墨鏡的柴犬，重重地嘆了口氣：“唉!”

我好奇的問道：“大哥，你這是怎麼了？”

他說道：“心好累。”

我又震驚的問道：“該不會你也暗戀蘇雪吧！”

他翻了個白眼說道：“放屁，我寧願去跳樓。”

他接著說道：“和你這個傻柴有什麼好說的？算了，我把她的私人微信推給你吧！”

我一看，蘇雪的頭像是一隻躺平裝死的柴犬。

他又說道：

“看到這頭像我就頭疼，真想把她扔給你直接管，我是真的帶不動了。”

這時蘇雪秒透過了我的好友申請。

【見過殿下了。】

蘇雪立馬發來資訊。

我回復：

【對不起，姐姐！我之前不該說那麼多土味情話的，我應該直接告白的，求你別學我了。】

蘇雪發來：【戴墨鏡耍帥的柴犬表情包】

我回復：【柴犬瘋狂搖尾巴表情包】

蘇雪說：【很期待看到真人版。】

我回復：【學妹要是配合的話，我隨時都可以。】

蘇雪激動地說：【學長，我終於聽懂了這句話的含義！】

11.

首映禮那天，果然沒有成龍。

蘇雪不好意思地說道：“那我能怎麼辦，我怕你不來嘛！”

經紀人這時發出了一聲長嘆：“唉！”他一臉不耐煩。

但我知道，經紀人其實人很好。

他私下跟我說過：

【別怪蘇雪，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的她就是太害怕失去了！

她不是笨，只是總覺得自己配不上別人的喜歡，也不敢相信會有人真心愛她。

現在紅了，生活好了，又開始不停回味那些年的遺憾。

回味著，回味著，忽然發現那年苦澀的記憶裡藏著一顆糖。】

我說：【你這比喻也太老套了！】

經紀人說：【我怕說得太文藝你聽不懂。】

經紀人嘆了口氣接著說：

【你們慢慢來，相處久了你就明白，雖然她偶爾神經質，但她是個特別好的人】

我說道：【我知道她確實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首映禮上，蘇雪演唱了電影《雨夜》的同名主題曲。

【我把所有愛意藏起卻在雨夜裡泛起漣漪——】

唱到這句時，她忽然在萬眾矚目下輕聲說：

“各位，我想改一下歌詞，因為，我的愛意已經不需要再藏了，朋友們。”

在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蘇雪燦爛地笑著，目光投向臺下。

滿天的星光灑落，像是最浪漫的告白。

她在星光中對我眨眼，依然美得讓人心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