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桃再醒過來,是被紅玉叫醒的,他沒想到紅玉看起來是一個安安靜靜的小男孩兒,卻在叫人起床的方面這麼粗暴。
紅玉叫他,他不起,對方直接一盆涼水潑在他身上。
family ,who knows?
“我靠,漲水啦!”
宋桃猛的一下從床上起來,下意識就往外邊跑,結果被站在床邊盯著他的紅玉抓住了胳膊。
宋桃這才左右一看,發現自已已經回到了清雪樓。
紅玉還在為宋桃騙他的事耿耿於懷,騙他不要緊,最主要的是他居然被騙了!
一想到自已居然輕而易舉被一個凡人欺騙,他就覺得這簡直是他蛇生中的恥辱。
因此他現在,是怎麼看宋桃怎麼不順眼。
宋桃全身都溼透了,紅玉在他旁邊,一聲不吭,用那種陰沉沉的目光盯著他,他抹一把臉上的水,衝紅玉嘿嘿嘿的笑。
紅玉瞪他,宋桃不笑了。
他開始脫身上的衣服,剛把外衫脫下來,身邊就響起了紅玉的聲音。
“你在幹什麼?”
宋桃把溼衣服扔到一旁的架子上:“我換衣服啊。”
紅玉皺眉:“換衣服你不會說一聲?”
宋桃又伸手脫裡面的衣服:“大家都是男人,換衣服有啥。”
在秦府的時候,他因為害怕老待在白巳屋裡,衣服說換就換,白巳屁都不放一個。
宋桃嘆氣,紅玉還是太年輕了,換個衣服而已,大驚小怪。
紅玉瞪了他一眼,拿著盆出去了。
宋桃換好衣服,準備出去找白巳,剛走出門就在走廊上看見了李志強,對方趴在欄杆上正往下看呢,臉上的笑都快把宋桃閃瞎了。
睡一覺起來,把昨天那些事兒全忘了,又活蹦亂跳。
宋桃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發現下面一堆男人,黑影正扭著腰招呼著呢。
他走過去,伸手拍了一下李志強的肩膀。
李志強回頭,一看是宋桃,臉笑成了一朵菊花。
宋桃挑眉:“看什麼呢?”
李志強嘿嘿笑道:“以前從清雪樓前面經過了無數次,從沒進來過,我這進來了還不花錢,高興嘛。”
宋桃心說那你真有出息。
這時,下面一道視線慢悠悠的飄過來,捕捉到宋桃之後,在一瞬間變得犀利起來。
宋桃眼珠子亂瞟,和視線的主人來了一個讓人非常後悔的對視——紅玉正手拿掃把在下面看著他呢。
得了,宋桃摸摸鼻子,拽著李志強下去了。
他有眼力見兒的舉動讓紅玉臉色緩和不少,把掃把扔給宋桃,把抹布扔給李志強。
“既然沒錢,那就做事。”
宋桃和李志強對視一眼,這話說得他們無法反駁,兩個同命相連的窮逼在此刻達成了他們自相遇以來最高的默契。
李志強眨眼,做嗎?
宋桃嘆氣,你覺得呢?
李志強拿著抹布就擦桌子去了。
時間還早,這會兒人還不算多,這裡能吃飯,能消遣,一天二十四小時營業不間斷。
宋桃拿著掃把,開始盡心盡力的工作,他掃兩下,抬頭看了一圈兒,沒看到白巳。
恰巧黑影扭著腰端著菜從他面前路過,宋桃一把拽住他,黑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拽得身體一偏,趕緊護著自已手裡的菜。
“哎喲,我的菜……差點兒就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我從你工錢里扣啊。”
宋桃說扣吧扣吧,“白巳呢?”
黑影風情萬種的一撩頭髮,衝宋桃拋媚眼兒:“人家休息去了,我給你說,這太黏人可不行,哥是過來人,你得懂欲擒故縱,有時候有點距離更有情調。”
宋桃:“啊?”
那邊有人在吹,黑影應了一聲從宋桃面前走過,輕哼:“自已慢慢悟去吧。”
宋桃:“……啊?”
他撓頭,莫名其妙,算了,還是好好工作吧,工作來之不易。
聽黑影那意思,他還有工錢?
李志強擦桌子收碗,動作非常嫻熟,還能幫忙招呼客人,一見人進來就眉開眼笑的說客官裡邊兒請,把客人帶到桌子上坐著,有人過來接他的班之後他又眉開眼笑的退下了。
宋桃湊過去:“你幹過啊?”
李志強得意一笑:“我幹過的事兒多了去了,這一條街,誰家姓什麼,做什麼買賣,我都一清二楚。”
宋桃哦的一聲:“你是本地人?”
李志強一邊和宋桃聊天一邊說:“我是李家村的,就在鎮西邊,距離清雪鎮十里路。”
旁邊客人談話的聲音傳到他們耳朵裡。
“聽說那蘇三娘已經認罪了?”
“真的假的?”
“我騙你幹嘛?我有個朋友在縣衙裡當衙役,他告訴我的,蘇三娘承認了,那王屠夫就是她殺的,她給人下的耗子藥。”
“真的啊,她幹嘛要殺了她丈夫啊?”
“這事兒說來話長,我聽說她嫁給王屠夫之後,過得不安穩,在外面偷男人來著,被王屠夫發現了,後來啊,這王屠夫找人打那姦夫,下手重了點,把那姦夫活活打死了,蘇三娘殺王屠夫,就是為了給她那姘頭報仇。”
李志強從宋桃旁邊過去,腳步略顯得急促,他湊過去問道:“二位說的蘇三娘,是王莊那個蘇三娘嗎?”
客人見有人搭話,話裡話外好像還認識這個蘇三娘,頓時來了興致。
“就是她,你認識她?”
李志強點頭:“認識,她怎麼了?我聽二位的意思是,她殺人了?”
客人道:“是啊,看起來老實巴交,眉清目秀的,沒想到居然有膽子敢殺人,人都抓進去好幾天了,一直不認罪,不知道為什麼,昨天突然就認罪了,可能也是覺得,沒臉活下去了,她可偷人啊。”
客人搖搖頭,人不可貌相。
李志強聽完,眉毛皺成了麻花。
從他湊過去的那一刻開始,宋桃就知道這個蘇三娘和李志強關係應該還不錯,李志強聽完皺眉的樣子,很明顯是不相信蘇三娘竟然偷人還殺人。
因為關係不錯,所以瞭解,因為了解,所以不相信。
李志強幾度欲言又止,又硬生生的忍了下來,這不是他的地盤,要是出事兒他擔不起責任。
聽到那些話之後,李志強明顯心不在焉起來。
宋桃抽空把李志強拽到一邊:“怎麼了?那個蘇三娘?是你什麼人?”
李志強抹把臉,腦子裡特亂,他剛開始聽到蘇三娘這三個字的時候只是有點意外,完全沒想到這個蘇三娘就是自已認識的那個蘇三娘,直到那客人又說起了王屠夫他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那個蘇三娘就是自已認識的蘇三娘。
蘇三娘和他是一個村兒的,大名蘇三月,三年前嫁到王莊,她丈夫就是客人口中的王屠夫,王屠夫比蘇三娘大十多歲,年輕的時候是個無所事事的混混,在外面混了好幾年,結識了不少人,很有勢力,一般人惹不起。
蘇三娘自小喪母,家裡只有一個父親,她五歲時,父親從山上摔下來,摔斷了腿,沒錢治,瘸了。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蘇三娘從小早熟懂事,但再怎麼懂事她也只有五歲,很多事也是有心無力,好在她有個鄰居,鄰居兩口子人很好,經常幫襯蘇三娘。
鄰居姓李,叫李大強,他老婆叫秦英,兩個人生了個兒子,起名李賦,李賦比蘇三娘大三歲,兩個人青梅竹馬,蘇三娘十五歲那年,她爹病重去世,臨走前把蘇三娘託付給了李大強兩口子,說等蘇三娘滿十八歲,就讓她嫁給李賦,當他們家的兒媳婦。
蘇三娘面板白皙,長相清秀,為人勤快踏實肯幹,李家夫婦對這個兒媳婦兒非常滿意,但兩口子並不迂腐,還是問了小輩之後才將婚事定下來。
王莊和李家村,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王屠夫會注意到蘇三娘是在集市上,蘇三娘和秦英一起出來想買些家裡用的調料順便再買點兒肉,就是那麼巧,兩個人來到了王屠夫攤位。
王屠夫看見蘇三娘,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給蘇三娘割了一大塊肉,還討好秦英,說是下次再來,還給她們打折。
秦英一看,王屠夫這表情,這手段,肯定是蘇三娘有想法,她再仔細一看,這人竟然是那個臭名遠揚的混混,當即就拉著蘇三娘走了。
王屠夫仗著自已認識的人多,有點兒勢力,被人捧習慣了,秦英這一拉一走,他急眼了,認為這是秦英不給他面子,當即找人到處打聽。
打聽之後他才知道,那個年輕女人叫蘇三娘,那天跟她一起過來的那個並不是她娘,而是她鄰居。
他得知蘇三娘雙親都已經去世,家裡就剩她一個人,還打聽到蘇三娘和那個鄰居的兒子訂婚的訊息。
王屠夫去偷偷看了幾次,對於蘇三娘他是越看越喜歡,他趁著對方幹活兒時去騷擾人家,還好被李賦及時發現把人救下來才保住三娘清白。
就是這一次,因為李賦救人心切,用石頭把王屠夫砸了個頭破血流,王屠夫惡名在外,李家人知道,對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李大強準備帶著一家四口逃跑,哪兒知道剛出村子就被王屠夫帶人堵了,隨後李大強為了保護秦英被活活打死,秦英不堪受辱跳河自盡。
接連出了兩條人命,王屠夫絲毫不知道收斂,他將李賦和蘇三娘帶回家裡關起來,用李賦的命威脅蘇三娘,要是蘇三娘不嫁給他,他就把李賦給弄死讓他下去和他爹孃團聚。
李大強兩口子死後,蘇三娘悲痛萬分,精神恍惚,對於李家來說,她本來就是兩個外人,如果不是因為她,對他那麼好的叔叔嬸子也不會死,李賦也不會被人關起來。
蘇三月萬念俱灰,一度想自我解脫,都被王屠夫救了回來。
他告訴蘇三娘,只要蘇三娘嫁給他,安安份份跟他過日子,他就把李賦放了,並且還李賦錢,讓對方可以接著讀書。
這話是當著蘇三月和李賦的面說的,李賦不同意,王屠夫讓人把他打了個半死,蘇三月為了李賦的命和前途,只能答應了王屠夫。
那時候蘇三年父親剛過世一年,她才十六歲,嫁給了三十歲的王屠夫。
她和王屠夫成親那天,王屠夫特意帶著蘇三月去看李賦,又當著蘇三月的面將李賦放走,蘇三娘永遠記得,那天下午,李賦離開時,那已經彎曲的脊背和瘸了的腿。
從那之後,蘇三月就再也沒見過李賦。
嫁給王屠夫之後,蘇三月就一直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王屠夫愛喝酒,喝完酒就打人,他每天都喝酒,蘇三月每天都捱打。
嫁給王屠夫半年,蘇三月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但是她懷孕了,懷孕之後,王屠夫喝酒的頻率降低,但沒堅持多久又變成了原樣。
酒已經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一天不喝,他渾身難受。
懷孕三個月,蘇三月肚子裡的孩子被活生生打掉了。
蘇三月大病一場,想自殺都無能,後來她就變成了行屍走肉,李志強曾見過一次蘇三月,他都沒認出來,曾經的蘇三月清秀嬌俏,渾身上下都散發青春可愛,那一次他見到蘇三月,對方一身粗布衣服,掛在身上空空蕩蕩,臉色憔悴不堪,頭髮幹黃,整個人像是老了好幾十歲。
這件事之後,王屠夫像突然轉性了,開始對蘇三月好了起來,蘇三月不依,反抗,想一了百了,每到這個時候,王屠夫就用李賦來威脅她,說自已知道李賦在哪兒,要是她不聽話,就讓人去殺了李賦。
蘇三月想到李家,被巨大的內疚吞噬,只能任王屠夫擺佈。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蘇三月身體好轉,王屠夫把她送到了別人床上。
蘇三月一次又一次的反抗,王屠夫就用李賦一次又一次的威脅她。
他每次打蘇三月都會說,你是不是還把你那個姘頭放在心裡,你是不是還想著他,你這個賤人,賤婦,王屠夫打人不分場合,不論在場有多少人,他想打就打,想罵就罵,蘇三月過得生不如死。
李志強最後一次見蘇三月是在三個月前,對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整個人死氣沉沉像是從墳堆兒裡爬出來的,他只遠遠的看了幾眼,不敢和蘇三月說話,第一是怕惹禍上身,第二是怕這件事要是被王屠夫知道,對方會打蘇三月打得更狠。
要說蘇三月真能殺了王屠夫,那她也算解脫了,可要說她偷人,李志強一萬個不信。
下午,宋桃見到了白巳,順便問了一下王屠夫這個人。
白巳說自已不認識。
李志強因為這件事一直悶悶不樂,下午都躺在房間裡沒出來,宋桃想去看看,開門才發現房間裡根本沒人。
他檢查了一下,發現李志強的行李都在,只是人不見了,他猜測,對方應該是出去打聽蘇三月的事情去了。
蘇三月既然已經認罪,這事兒算是定性了,想做點兒什麼很難。
宋桃也想了一下午,他和李志強一樣,要說蘇三月殺人,那情有可原,要說她偷人,他也不信。
沒有原因,這是一種直覺。
天快黑的時候,李志強才回來,宋桃聽到門響,立馬就過去了。
李志強滿頭大汗,正抱著茶壺猛往嘴裡灌水。
他出去跑了一下午,跑了一趟王莊,又回了一趟李家村,才搞清楚事情的緣由。
王屠夫是八天前死的,死的時候屋裡只有他和蘇三月兩個人,據說他們發現王屠夫的屍體時,蘇三月一身傷的躺在屍體旁邊,已經暈過去了。
王屠夫打人人盡皆知,蘇三月的慘叫經常響徹整個天空,發現屍體的人裡,有一個叫王明的人,是王屠夫的堂弟,也是他報的官。
要這群人裡沒他,大家壓根兒不會去想報官這件事,王屠夫什麼人他們都清楚,但也沒辦法,縣衙裡的寇捕頭是王屠夫的表哥。
雖說只是一個捕頭,可在這個小地方,權利也大著呢。
後來仵作證明王屠夫是中毒身亡,又在他屋裡的茶壺裡發現了耗子藥,在場又只有蘇三娘和王屠夫兩個人,兇手是誰,一目瞭然啊。
一定是蘇三娘不滿足王屠夫的壓迫,所以提前在茶壺裡下毒,王屠夫回到家,動手打她之後喝了茶壺裡的水,中毒身亡。
蘇三月一身傷的昏倒在王屠夫旁邊讓這個說法有了依據。
在很多人看來,王屠夫就是死了那也是活該,可王明不這麼認為,寇捕頭也不這麼認為,他們要讓蘇三月償命。
審問的過程很簡單,不問殺人動機,因為大家都清楚蘇三月的遭遇,也沒問殺人過程,大家都已經猜測出來了,甚至都沒升堂,蘇三月被關了八天,連縣太爺的面都沒見著,誰都不知道審問的過程到底是怎麼樣的,反正一直沒傳出來蘇三月認罪的訊息。
一直到昨天,蘇三月突然就認罪了。
李志強覺得,這件事很不對勁。
他還問過李賦的下落,但是沒人知道李賦在哪兒,蘇三月不可能在沒確定李賦的安全之前就殺了王屠夫,要她能確定李賦的安全,她殺了王屠夫之後她也不會拖這麼久不認罪,因為她早就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