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釋,從現在開始,我們用念力交談,千萬不要開口說話。”
進入第八獄那陰森可怖的城堡大門之前,剎迦用念力傳達給了阿釋,她一驚,點了點頭,試著用念力傳達了回應。
第八獄的獄庭,空曠陰冷,除了堅硬如凍石般的黑色大理石地和白色花崗岩石柱外,只有位於獄庭中央的巨大的大理石棺對映出厚重靜謐的壓迫感。
剎迦默默吟誦著封印的咒語,祭出兩指間的一道光芒射向那大理石石棺材,彷佛驚醒了石棺中的亡靈,石棺巨大的棺蓋開始震動,從裡面飄出無數幽蘭色的磷光,一剎那間,在這冷寂的獄庭之中到處飄懸。
那些磷光幻化說成至少上百個肢體不全,爭先恐後地往剎迦身前圍過來,伸出殘臂的,吐著半條舌頭的,沒有腳的爬著湧了過來,團團將剎迦圍住。
半神一步都沒有移動腳步,殘軀,斷肢,哭泣,哀怨,流血,悲憤,命運,這些亡靈們嗚嗚之聲傾訴著悲慘的前世,那種愁苦和不甘心徘徊在空中。
剎迦褪下長袍的左袖口,不發一言,右手幻化作利刃向左臂揮去,鮮血噴湧而出。一刀下去,第二刀再下去,剎迦就站在那裡,將自己手臂的血肉一片片為割下來遞給那些亡靈。
釋羅狄迦眼睜睜地看著,使勁用念力傳送著:
“不要再割了,剎迦,你會死的。”
“我說的吧,還不如多些妖魔鬼怪!”
剎迦沒有理會釋羅狄迦,又割下一大塊血肉來,剎迦的手臂露出了白骨,血肉模糊。
“剎迦,求求你了,不要割了!”
釋羅狄迦無法可想,沒有用念力,而是大聲哭喊了出來。
她一哭喊,眼前的剎迦突然不見了蹤影,她發現自己置身於空曠幽冷的獄廷,猶鬼魅遊離般的淒厲之聲由遠及近,一陣陰風襲到她身前,她嚇的轉身想跑,剛回頭身後就出現了一個滿臉疤痕,血肉斑駁的鬼影,那鬼伸出利爪,枯無皮肉的手爪牢牢扣住釋羅狄迦的脖子,往她臉上抓來,“你的臉,剝下來,給我剝下來,如果我有你這樣的容貌,怎麼會受盡欺辱,給我你的臉!”
這個怨靈淒厲地喊著。
釋羅狄迦魂飛魄散,彷佛自己被這怨靈的利爪提到了空中,壓迫感從四面八方襲來讓她窒息,一隻利爪伸向她的臉龐,她能清晰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皮肉被尖銳之物刺入很深,深進了骨骼。
“阿釋,阿釋,快醒醒,沒事了。”
釋羅狄迦在剎迦的呼喚聲中清醒了過來,嚇得趕緊伸手摸自己的臉,奇怪的是似乎沒能摸到什麼傷口。
“我的臉?沒有破相吧?”
釋羅狄迦緊緊抓著剎迦的衣襟,驚魂未定,不知自己是在現實中還是幻境之中。
“一點事也沒有,阿釋的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剎迦把她緊緊擁入懷中,撫慰著她驚魂未定的身子。
"剎迦,對不起,我怕你再割下去,喊了出來,你的手,你的手怎麼樣?“
釋羅狄迦自責不已,剎迦的手都露出白骨了,她最先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容貌,她急忙挽起剎迦的袖子,雙臂完好無損,她非常疑惑。
“我明明見你把血肉削下許多給那些怨靈了呀?”
“最後的地獄就是超度這些怨靈啊,生前都是些可憐的人,怨念太深,以至於靈魂都無處可去了。“
“不知道我死了以後,靈魂會去往哪裡呢?”
“你是眾神昭示的奉天祭司,若非犯了大罪,死後不會來這裡的,不用擔心。”
“即使如此,也不會和你去同一個地方吧,剎迦你不受輪迴約束,在六道之外,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了;與其這樣,我還不如死後來這裡,等你,說不準還能見你一面。”
釋羅狄迦無不傷感地說道:
“我死之後,你若看見這冥河裡有一個盯著你看的魂魄,說不定就是我呢。”
“說什麼傻話。”
不知為何,剎迦心下有些愴然。
“帶我去冥暗主神面前我也會這麼求他,讓我死後也能再見你一面。”
釋羅狄迦執拗地說。
“你還是個孩子,不要做這種連自己都不懂的承諾。”
不知為何,剎迦的冷漠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暗冷的古堡中她第一次有了勇氣,也可能覺得這是一個的機會,她此刻被她心愛的男人抱在懷裡,剛剛一霎那間他一貫平穩冷靜的臉上露出了擔心的神情。
阿釋死死抓著他的肩膀,鼓起勇氣貼上了他的嘴唇。
她敏感得意識到剎迦也在苦苦渴求著什麼,儘管她明白剎迦渴求的並不是她所期望的。
剎迦彷彿一塑萬年冰封的雕像,他的嘴唇很冷,似乎連氣息也沒有,他由著阿釋的嘴唇貼上自己的唇,任由她絕望,又倔強地抓著自己的手臂,很有耐心的等她發洩完執拗和恐懼,猶如一尊無情的佛像。
“差事辦完了,我們該走了。”
他一把從冰冷的大理石地上將癱軟的釋羅狄迦拉起來。
剎迦拍了拍釋羅狄迦挽著他的胳膊,沒再說什麼,兩人默默地行至冥河忘川彼岸,卡隆的渡船已在河邊等著,兩人上了船,無語對坐著。
這一遭血月的冥界之行多多少少讓釋羅狄迦明白了些自己身處於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中,和她同級別的那些奉天祭司身上扛的是何等重量的擔子。
聖域裡,從始遨開始,都在替眾神執行著分派下來的任務和工作,不能討價還價,也不能有任何質疑。那些原本在她生活中虛無縹緲的眾神們牢牢的攥握著每一個人命運的咽喉。
原來神諭不是什麼虛妄的信仰,而是真切掌控著每一個人的生死以及死之後的生生世世,每個人都是牢籠裡被禁錮得死死的囚犯。
在地獄裡,她遇到的每一人,每一個亡靈,每一個都被慾念,恐懼所裹挾,恐懼失去所擁有,又貪婪地想要更多,在慾海中沉淪,是明知不可為卻不能自救的宿命。
釋羅狄迦感到十分迷茫,在她17年不長的人生中所建構起來的真實世界竟然是最不真實的。她以為的真實,是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做了什麼,和誰在一起,那種從心靈伸出滿溢位來的不懊悔,平靜和喜悅。
她望著剎迦的側臉,強大如他,都無法掙脫眾神的牢籠,寧願封閉了所有的感官不去感知,自己這點渺小的愛戀又算得上什麼呢。
心停駐在當下,
既不活在想邁而邁不過去的懊悔中,
也不活在想要而不可得的魔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