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主任，紙找到了！”胡萍萍語氣中帶著欣喜，她虔誠地捧著一張紙，穿過一個又一個的修復臺，向修復室最裡面走去。

修復室的其他人聽到聲音，眉宇間皆透著無盡的喜悅，紛紛停下手中的工作，起身跟在胡萍萍後邊。

“我看看。”蘇景昀薄唇微啟，沒帶什麼語調。說完後，他拿起一旁放著的半框眼鏡戴上，扶正。

胡萍萍小心地把紙遞過去。

李毅看著這張紙的成色，也覺得八九不離十，輕撞了一下胡萍萍的肩膀，“我們小萍萍可以啊！”

胡萍萍斜瞥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蘇景昀這邊，“你先別說話。”

蘇景昀接過後，反覆地拿著紙和殘破的古籍進行對比。

見狀，圍在一旁的人紛紛噤聲，畢竟他們都知道，工作時候的蘇主任，厭噪。

對比完紙張厚度和白度後，他開始檢測紙張的酸鹼度、拉力，看與古籍是否匹配。

良久，蘇景昀將紙輕輕地放在桌上，抬頭看向胡萍萍，眼底閃過一縷幾乎難以捕捉的欣喜，他微微點頭，“可以。開始正式修復吧，按著之前分好的組來。你先拿去拆頁，那幾張最難修復的留給我。”

依舊是沒有什麼語調的話，但是聽來非但不會感覺他冷漠，反而會覺得這人嚴謹又有魅力。

“好嘞！”胡萍萍絲毫不掩飾內心的愉悅，“蘇主任放心，我們這就開始！一定用百分之二百的專注去修復！”

在一旁圍觀的人也都鬆了口氣，對胡萍萍比了個加油的手勢之後便回去繼續工作了。

胡萍萍從蘇景昀那裡將紙和需要修復的古籍拿走，準備拆頁。

李毅跟在她旁邊，“小萍萍這次找了多久？”

她簡單查了一下天數，“大概三天吧，畢竟咱們館藏了600多種紙。不過多虧了主任的幫助，要不然我們說不定要找一週呢。”

胡萍萍走到自己的修復臺前，輕輕地將古籍放到上面，隨後拉開椅子坐下。

李毅自然地拿起針錐遞給她，剛要說話，就聽見不遠處的同事叫他：“李毅，過來裝書皮。”

胡萍萍接過針錐，趕他走，“你工作去吧，等會兒主任修復的時候我給你發資訊，你不就是等著看呢嗎？”

李毅的心思被看破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行吧。”說完就過去幫忙了。

蘇景昀他們這次要修復的是一部遺留下來的孤本典籍《南曲集》，距今已有近500年的歷史。

歷經幾百年的風雨滄桑，《南曲集》不僅有黴變、蟲蛀、缺損等外部損壞，也有酸化、焦脆的內部問題，所以修復起來挑戰很大。

首先關於《南曲集》的配紙就極其不易，胡萍萍這次還是在蘇景昀的提示下，才在三天內找到了一種材質及厚度相對的竹皮紙與其相配。

除此之外，《南曲集》的單張書葉顏色也不均勻，這就需要根據書葉破損處的顏色染多種顏色的補紙。

胡萍萍他們想起來就覺得頭大，但好在破損最嚴重的幾張是主任負責修復的，他們便輕鬆不少。

胡萍萍將《南曲集》拆好，從中挑出破損最嚴重的拿給蘇景昀，整個過程她都如履薄冰。

交接完她就給李毅發了資訊，讓他來學習，自己也順勢站在一旁觀摩。

手中工作比較輕鬆的幾人時刻注意著胡萍萍這裡，看到她起身去找蘇景昀，紛紛輕聲起身跟過去，安靜地待在蘇景昀的工作臺旁，不說話也不走動。

這些殘損的紙張其中有幾張上半部分密密麻麻布滿鼠齧的痕跡，另外幾張不是大面積黴變就是蟲蛀得厲害。

蘇景昀看到殘缺的如此厲害，內心深感惋惜，輕嘆口氣，隨後拿出工具，屏息靜氣，伏在案前開始修復。

他先處理書葉汙濁的部分，前期工作完成之後，便開始拿著毛筆小心翼翼地蘸著特製的漿糊，塗到破損處的邊緣。然後把修復的紙張覆蓋在破洞上，撕掉多餘的補紙，再用鑷子將其精細揭除。

這兩張書頁大面積遇水易碎，蘇景昀修補起來格外謹慎。

蘇景昀的手又白又長，還看得見青筋，指甲也修剪的很規整，指尖甚至帶點粉色。

所以即便是重複的修補動作，也完全不感覺枯燥，反而有很高的觀賞性。

蘇景昀的修復工作，一直持續了幾個小時。在此之間，來看他操作的修復師不斷，但也保持在五六個人左右。

“修復《南曲集》的困難是很明顯的，容不得萬一，每張殘破不堪的紙，不僅是重要文獻，更承載著先賢的遺願。希望你們修復的時候心懷敬畏，不僅僅是這本，對待所有需要修復的古籍都應如此。”

安靜的修復室突然傳出渾厚的聲音，眾人紛紛抬頭，只見一位精神矍鑠，面龐還帶著紅潤的老頭，正笑眯眯地看著蘇景昀。

聞言，蘇景昀沒有抬頭，看了眼手錶後慢悠悠地說道：“師父，您老人家這個時間，不應該在看新聞聯播嗎？”

程英年沒有理會他，環視一圈修復室的人，繼續說，“就像我經常給你們蘇主任說的《裝潢志》裡面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蘇景昀。”

蘇景昀面不改色地回答不知道。

旁邊有人出來緩解尷尬，“程館長，我知道。”

程英年讓他說來聽聽。

他徐徐道來：“補天之手，貫蝨之睛，靈慧虛和，心細如髮。我們主任也經常這樣告誡我們。”

程英年讚許地點點頭，頗為滿意，“對咯，這是你們應具備的本領，要有這樣的心性……”

“要有這樣的心性，要有把握才能動手。”蘇景昀與他一同開口，並順暢地接了下去。

蘇景昀放下毛筆，起身來到程英年面前，婉言勸道：“師父，您好不容易閒下來能來我們這裡，就別一直教育他們了，能在這裡工作的，哪裡會不知道這些。”

程英年聞之一怔，隨後笑道：“罷了罷了，小昀說得對，我這老頭子就不說這麼多廢話了。”他想了片刻，“這樣吧，給我看看你們修補時候遇到的難題，我給你們指導指導。”

大家一聽有機會被古籍修復大師程英年指導，一天的疲憊瞬間消散，爭先恐後地拿著本子去找程英年。

蘇景昀料到會是這樣，他低頭淺笑，重新回到臺前，繼續修復。

等屋子裡安靜下來，已經是九點後了，修復室其餘的修復師陸陸續續地下班。

蘇景昀將修補好的書葉放好，起身活動了一下。

程英年走到他身邊，“明天柒號博物館開了新展廳，你跟我一起去？”

語氣不像是疑問。

蘇景昀跟他開玩笑：“師父發話，哪敢不從。”

程英年正準備說他，被蘇景昀打斷，他問什麼時間去。

程英年想了片刻，“下午五點吧，你開車直接去。”隨後看著案子上的書葉，繼續說，“白天的時間把那幾張修復了。”

蘇景昀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正是那幾張黴變嚴重的書葉。

蘇景昀挺服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