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班的人都知道顧旭章和林秀兒沒有血緣關係,相依為命情比金堅,只不過當事人沒捅破窗戶紙,他們也就不插手,但早就做好了吃兩人喜酒的準備,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小劉第一時間就告訴了顧旭章。
平靜的生活被打破,顧旭章立馬去找林秀兒。
可上天並沒有偏向他們。
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幸運,也沒有那麼多的主角光環,戰亂的時代甚至給不了他們一點公平。
黃昏的時候,天空開始下雨,顧旭章趕到的時候,林秀兒已經失魂落魄的從豪華的宅子後門走了出來。
她的戲服被拉扯的稀碎,臉上的妝容被雨水一淋,變得花亂。此時此刻的她彷彿成了提線木偶,一步一步走得艱難緩慢,在她的腳下,鮮血一滴一滴的落下,絕望地綻放,最後被雨水澆毀。
她如同枯萎的花,目光呆滯,失去了所有的鮮活。
顧旭章立馬上前扶著她:“秀娘……”
誰知林秀兒突然發狂一般掙扎:“別過來!我不要!滾開!我不要!”
顧旭章心疼的緊,眼眸因為林秀兒此刻瘋魔的模樣被血絲充斥,憤恨又無助,絕望卻又不得不接受砸在他們身上的痛苦。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林秀兒,試圖伸手想安撫她,可卻被林秀兒拿起旁邊的石頭砸了過去。
“滾!別過來!”
石頭尖銳,直接打破了顧旭章的額頭,鮮血流了下來糊了他半張臉,顧旭章停住了腳步,只好開口安撫:“秀娘,是我,我是旭章。”
聽到旭章二字,林秀兒才恢復了些許神智,她立馬大哭出聲一把抱住了顧旭章:“旭哥哥……”
顧旭章這才安撫著抱住了林秀兒。
“沒事,我們離開這裡,就我們兩個人,再不回來。”
兩個苦命的人,並沒有雄心壯志也沒有能力報仇,更何況,衝動之下的少年雄心,只會將他和秀兒逼向絕路,那些曾經幫過他們的人也會成為霸權者槍下的亡魂。
他們能做的只有遠離。
顧旭章護著林秀兒回了戲班,隔絕了其他人的目光,親手打了熱水,為林秀兒卸去了臉上的妝容。
油彩卸下,林秀兒臉上的巴掌印格外清晰,那是她掙扎時被紈絝打的。
顧旭章越發心痛,他心裡恨極了那群強盜,也恨極了無能的自己。
林秀兒看到顧旭章額頭上的傷,伸手想觸碰,又覺得自己被弄髒了,收回了手。
顧旭章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牽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林秀兒問:“疼嗎?”
顧旭章徹底忍不住,淚水落下滴在林秀兒的手上,哽咽著:“我沒事,我們以後都會沒事的。”
他們究竟做錯了什麼呢?
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苦楚?
顧旭章收拾了東西向班主提出了離開。班主也知道發生了這種事情,怕是兩個臺柱都待不下去了,給了他們一筆錢就放他們離開。
顧旭章帶著林秀兒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小漁村,他們安定下來,過著尋常普通人的日子,顧旭章出去打漁,林秀兒在家做刺繡。
因為那件事,林秀兒原本對顧旭章悸動的心也安定下來,在和顧旭章相處時也總是以妹妹自稱。
她的心建起了一道圍牆。
顧旭章知道,這些都需要時間,他暗自做了決定。
因為賤籍,他的工錢會很低,所以只能打著兩份工,才能勉強攢夠錢,偷偷在繡樓訂了一套紅嫁衣。
他要娶林秀兒為妻。
繡樓的老闆娘看著顧旭章手心中充滿魚腥味的錢財也沒嫌棄,只道:“這些錢只夠訂金,不如直接選一匹紅布買了,我們可以做個樣式簡單的紅嫁衣,剩下的紅布你還可以拿回去給夫人做其他新衣服,這樣划算。”
顧旭章也知道自己寒酸了,買不下那套漂亮華貴的嫁衣,便依了老闆娘的意思。
剛要付訂金,一個人冒雨衝了進來:“師父,外面下雨了,你都不知道來接我。”
高粱進來的突然,撞上了顧旭章,顧旭章手中的錢幣落在了地上。
顧旭章正要撿起,高粱先蹲下拾起:“抱歉抱歉,沒看見,諾,你的錢。”
“謝謝。”
顧旭章接過,他看向高粱和元玉,他們都穿著上好的衣料,高粱還在對老闆娘撒嬌,老闆娘卻沒理,倒是從裡面走出一個繡娘叫了一聲‘高粱’,高粱這才收起了委屈臉,和那位叫靈芝的繡娘去了後院,幫忙幹活。
這樣的亂世有這樣的平和也很不容易。
顧旭章不由得想起林秀兒以前對自己說的話,從未動搖的心也產生了動搖。
什麼時候能聽不到槍聲就好了。
選好了紅布,顧旭章就繼續打工。
然而嫁衣還沒有做好,因為倭寇的突然入侵,上面的人要抓壯丁充軍,顧旭章就是其中一個。
這也算好事,上面的軍官不算壞,他變成了良民,而他也以林秀兒是自己妻子的藉口,讓秀兒成為了良民。
離別前,林秀兒像從前一樣抱著顧旭章哭泣。
他們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從未分開過,這一次是真的要分開了。
走之前,顧旭章拿出早就該送出去的銀手鐲給林秀兒戴上:“原本我還訂了嫁衣,看來現在要等上一段時間了。”
林秀兒不曾想過顧旭章還有這樣的想法:“你不嫌……”
林秀兒的話還沒說完,顧旭章就雙手捧著林秀兒的臉,認真道:“秀娘,你是天下最好的姑娘,我想娶你是真心實意的,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想娶你。”
林秀兒的心牆終於還是倒塌了。
十幾年的情分,早已突破了一切。
顧旭章緊緊抱著林秀兒,對她承諾:“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
“好。”
顧旭章出發的時候,林秀兒站在山頭,看著山下即將遠行的隊伍大喊:“旭哥哥,我在家裡等你回來!”
顧旭章聽到聲音抬頭,望向山頭的小小身影也揮手,心裡暗暗回應:
我一定回來!
他們不知道,亂世之下,並不是所有人都受到了庇佑。
和那年黃昏的雨天一樣,他們並沒有受到上天的青睞。
甲午年,那場戰爭中,顧旭章便戰死了。
但他沒有死全,他憑著執念,身體裡一直有股氣不曾散去,就這樣不死不活在戰場躺了三天三夜,直到面前出現了一雙皮鞋。
“倒是奇特,竟然還能有活死人。”
這樣的聲音入了顧旭章的耳,他還呈現出死不瞑目仰躺的姿勢,沒有焦距的雙眼有了動靜,看向了站在自己身邊人。
他認識,是繡樓老闆娘的徒弟,高粱。
高粱蹲下,對他說:“你成為這般模樣,又遇到了我,看來我們有緣。我能救活你,但前提需得拜我為師,你可願意?”
顧旭章費盡力氣,終於眨了眨眼,表示願意。
他需要活著,因為那個小漁村還有人在等他。
“你既死於甲午年,從今往後,就改名甲午,入我玄明門。”
腳下的師徒陣法一閃而過,高粱施了個法,瞬間,強勁的靈氣湧入顧旭章殘破的身體,顧旭章閉上了眼,因為承受不住高粱的靈力,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前,他聽到了空靈的經文吟誦,響遍整個戰場,這能渡所有人,而他這個活死人卻留在了世間,神魔不渡。
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年。
顧旭章並沒有花時間瞭解高粱所說的玄明門,而是請示了高粱,想回小漁村。
那時的高粱彷彿早就料定自己收的徒弟不會長久留下,察覺到顧旭章想要離開的決心,喃喃道:
“真是沒良心,我們遭受那麼大的反噬救活你們,你們一個兩個卻都不在意自己的命。走吧走吧,就知道留不住你們。”
顧旭章不懂高粱話裡的意思,但終究高粱還是放人了。
小漁村,他們的小屋已經荒廢,裡面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秀娘不在了。
隔壁的大嬸說,林秀兒已經嫁給了一個富商,早就走了。
讓他在戰場中不死不活的執念瞬間到了頭。
顧旭章不知道,林秀兒已經被隔壁的大嬸賣給了那群祭祀的惡魔。
他以為秀娘真的離開了,畢竟半年昏迷的時間他沒辦法傳信,或許秀娘以為自己戰死了吧。
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慶幸秀娘並沒有因為自己戰死就蹉跎時光,仍然能夠過的很好。
自己應該為她開心,可顧旭章心裡苦澀極了。
顧旭章在附近打聽林秀兒的訊息,但是都說她嫁人了,顧旭章便沒找了。
他回到高粱身邊,開始學習那些玄乎的術法,期間他也參與了很多戰爭。如果沒辦法陪在秀娘身邊,那便努力讓她生活在沒有槍聲的時代。
後來,戰爭平息,槍聲不再成為讓人懼怕的聲音,高樓四起,那套定製的嫁衣已經成為了博物館的文物。
若不是今天的灣荔廣場,顧旭章估計一輩子都會以為秀娘已經嫁人輪迴轉世。
手中的銀手鐲被顧旭章緊緊握住,他在房間內跪伏在地,雙手握住的銀手鐲抵在額頭。
他感覺好痛,那顆不再跳動的心,好像被針刺一般。
他永遠都在錯過,而他的林秀兒還在過去等著她的不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