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無缺沉思片刻，嘆道：“軍都陘既然難以攻取，若是攻打與此關臨近的蒲陰陘，對方也必定能夠迅速出兵馳援。為今之計，唯有二策。”
“其一，往其他各處關卡外分散兵力，五路齊攻，再同時重點攻打軍都陘和蒲陰陘。”
“其二，集中兵力，以最快的速度奔赴飛狐陘，此地離軍都陘與滏口陘皆有數日路程，可能是我軍最後的機會。”
“拓兒，你覺得如何？”
最無缺說完，望著梁拓，一臉疲憊。
梁拓看在眼裡，深知自己的義父已近乎心力交瘁，生平罕見地舉棋不定，此刻自己必須站出來挑大樑。
“五路齊攻的話，兵力分散，即使僥倖拿下關卡，由於敵軍關卡防外不防內，天策軍也可以立即奪回，而我軍又來不及支援，勢必得而復失。”
“不如直接猛攻飛狐陘，最後一搏，若不成功，再請示陛下。如何？”
最無缺欣慰點頭。
當天，最無缺又在軍都陘留下萬人，隨後率眾奔赴飛狐陘。
梁拓擔心最無缺的身體難以承受連日奔波，請求義父留在當地休息，最無缺還是婉拒了。
十幾萬大軍秘密奔赴飛狐陘，作最後一搏。
又是數日行軍。
在鄴城的燕雲將士，大多是被匈奴人強徵過兵役的老兵，部隊經過樑蕭親自督訓，已經可以勝任正規守軍。
梁蕭在這裡留下一萬名徐州部隊，其餘徐州部隊皆奔赴北方各處關卡，既防最無缺，也防右賢王。
只要燕雲之地撐到西秦退兵，一切難題皆可迎刃而解。
但因為拓跋穹仍在鄴城西南方虎視眈眈，梁蕭也沒有輕易離開鄴城，而是每日帶領白袍兵，從南門出行，往西南進發，再轉道西北，試探敵軍。
天策軍沒有投石和強弓勁弩開道，僅憑白袍兵尚不足以威脅敵軍的營寨，再加上拓跋穹嚴防死守，梁蕭也多次無功而返。
但雙方皆不敢放鬆警惕。
而在飛狐陘內，秦勳正親自帶兵鎮守此關。
軍都陘有越定國，蒲陰陘有慕凌生，井陘有南長風、趙熊，滏口陘有靖雲生。
五路關卡皆有天策府要員鎮守，嚴陣以待。
而飛狐陘將是此役關鍵。
秦勳與靖雲生、慕凌生先後討論之後，一致認定，最無缺唯一的機會便是強攻此關，因為此關離軍都陘和鄴城最遠。
梁蕭為了防備異族入侵，在鄴城和軍都陘佈置了最多的兵力，尤其是軍都陘，兵員已經接近三萬，只為隨時出兵馳援長城口和蒲陰陘。
因此，飛狐陘是最容易進攻的位置。
最無缺選擇猛攻軍都陘，也是為了避免鄴城的主力迅速馳援軍都陘。
但在百姓的支援下，即使是燕雲部隊裡的新兵，從後方奔赴前線的速度也能超過每日五十里。
拓跋穹自一月下旬御駕親征，兵臨城下，到今天已經是三月十五。
燕雲守軍的頑強遠超他們的想象，居然在短短一個月之內就能做到“男子當戰、女子當運”，人心所向，可想而知。
慕凌生，越定國，南長風，趙熊，單鷹，北宮弘業，王鼎……這些燕雲豪傑又爭相歸附梁蕭，任勞任怨。
連最無缺都束手無策，可見一斑。
西秦部隊的糧草壓力越來越大。
畢竟後方還有百萬青壯年被徵調為民夫，等於勞役，脫離生產，對國內的壓力倍增。
即使等到春耕結束，進入夏季的時候，農作物也需要澆水、除蟲等操作才能正常生長，這同樣需要大量的人力。
面對時下局勢，拓跋穹只感到越來越沮喪。
或許，梁蕭坐穩燕雲之地已成定局，而西秦即將面對的，是未來梁蕭瘋狂的反撲。
三月下旬，最無缺的部隊經過連日緊急行軍，終於抵達飛狐陘外，當日休整，只等明日一早，便要全力破關，作最後一搏。
拓跋倩影一路趕赴朝歌，在朝歌向拓跋洪、獨孤烈瞭解前線情況之後，便義無反顧奔赴拓跋穹的大本營，終於也和最無缺同時抵達目的地。
“父皇，兒臣如期而至……”
軍營內，慕容氏雙雄望著向拓跋穹行禮的拓跋倩影，也不禁心生愛慕。
女大十八變，這位長安公主的容貌比起她的長姐洛陽公主，毫不遜色，又精明強幹，能掌控秦都影衛，實乃西秦第一奇女子。
拓跋穹望著拓跋倩影，眼裡滿是愧疚，遣散外姓諸將，只留下二皇子拓跋嶸。
父子三人入座之後，拓跋穹才語重心長教導。
“如今梁蕭異軍突起，已有逐鹿中原之資，你們兄妹幾個，務必團結一心，不可爭權奪利，否則早晚被梁蕭趁虛而入……”
兄妹倆異口同聲道：“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拓跋倩影卻是心中疑惑。
她父皇說話的時候，全程都看著她的皇兄，這些話顯然是對她皇兄說的。
畢竟她是女子，終究是沒有可能繼承皇位。
可是，她父皇仍是讓她在場，一併教誨。
“倩影，父皇若是將你許配給慕容天城，你是否願意？”
拓跋穹冷不防的詢問，終於讓拓跋倩影心下一慌，連忙哀求。
“請父皇收回成命，兒臣、兒臣……”
拓跋穹與次子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江南遲遲沒有生變，若是丞相久攻不下，最終我軍放棄攻打燕雲之地，父皇便只能與梁蕭議和，相約互不侵犯，再等武帝駕崩，新君與梁蕭決裂……”
“在此之前，父皇將會考慮與梁蕭和親，這個重任或許要落在你的肩上了。畢竟，你是本國唯一未婚且有封號的公主。”
和親？
拓跋倩影一臉茫然，無言以對。
“你意下如何？”拓跋穹道。
“兒臣、兒臣……”拓跋倩影忸怩片刻，低著螓首，小聲囁嚅道，“兒臣聽父皇安排便是……”
拓跋穹嘆了口氣，讓拓跋倩影先去軍中休息。
而在江南，天和教主力也得知秦牧率眾馳援。
大聖賢召集眾人商討對策。
南宮琉璃道：“爺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秦牧兩萬人一來，官軍數量已有五萬，我軍絕對不是對手，不如早日撤兵，以防秦牧以騎兵追擊。那雲定沒有急著突圍，顯然只是擔心損兵折將之後被政敵攻訐，危及自身。”
眾人的眼裡黯淡無光。
天和教縱有百萬之眾，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烏合之眾，本屬於活不下去而被迫加入起義的貧民。
三十幾萬的起義軍，絕對不是五萬正規軍的對手。
“退兵吧……”大聖賢悲哀的嘆息，打破了現場沉默。
天和教的高層們面面相覷，多有不滿。
到頭來，義軍什麼好處都沒有撈到。
南宮琉璃也察覺眾人的不滿，安慰道：“武帝病危，雲定與秦牧合兵之後，京城門閥與皇子絕對不會坐視他們壯大。大家放心，不出數日，京城必定生變，君臣相殘！”
眾人只是苦笑，唯唯諾諾。
是夜。
寢宮之中，武帝吐血不止。
“把太醫全部叫來！”
守在一旁的玄奇終於六神無主，高聲呼喚，卻被武帝拉住衣袖。
“玄愛卿，不必叫了，朕知道自己早已是無藥可救……”
“陛下！不可放棄啊！！”玄奇跪下磕頭，哀聲懇求。
武帝張著嘴深吸了幾口氣之後，顫聲道：“玄愛卿，檢查一下朕讓你保管的遺詔……”
玄奇連忙從武帝床底下的暗格裡開鎖，取出三封遺詔，給武帝過目。
武帝看了一眼，連連點頭。
“玄愛卿，等朕交代完，你現在馬上帶上絕對可靠的親信，前往沛郡。朕要你從今往後只忠於霜兒，朕的女兒，凝霜公主，梁清霜……只要梁愛卿沒有負了她，你便為梁愛卿效力，不可反叛。”
玄奇含淚起誓。
“奴婢謹遵陛下教誨，今後除了陛下您之外，忠於凝霜公主，若有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武帝望著玄奇，一臉感激。
“朕今生最大的幸運，不是有個好女兒，而是有個玄愛卿。”
“奴婢只恨不能為陛下代死！”玄奇已然老淚縱橫，以頭搶地，不能自已。
武帝嘆息之後，終於吐露真言。
“朕當年還受世家大臣所制，無權無勢，連行房都要經過那些世家大臣的同意……”
“如你當年所見，朕早已知曉，梁杋與梁栻他們兩人各自的母妃，皆與端木家、司馬家的上任家主通姦。”
“朕雖然不懂生育之事，卻也默默記下與這兩個妃子行房的時間，等日後掌權，再去了解相關常識之後，朕才發現……她們出現孕吐的時候，都已經兩個月沒有和朕行房過了。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那兩個逆子，一點都不像朕，倒更像那兩個老畜生。但因為兩個妃子都是端木家和司馬家的千金，與端木家和司馬家的長相相似，倒也說得通。”
“朕就算昭告天下，因為此事太過久遠，相關記錄也被那群畜生銷燬，朕也無處訴苦。因此，朕最近二十年看似荒淫無道，卻也在努力造人，希望能再有個確定屬於朕的子嗣，可惜了……”
“霜兒的母妃，朕的愛妃，當年之所以會香消玉殞，也是因為不願屈從那些老賊，寧可飲下毒酒，以死明志，並藉此機會讓大聖賢入局，朕才得以翻盤，掌控軍隊……”
玄奇越聽越是心驚，抹去眼淚，終於知道為何武帝對兩個皇子如此苛刻，而對梁清霜寵愛有加，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
直到今天，武帝才透露這個秘密。
在此之前，他和王騰等人只是偶爾陪武帝發現妃子通姦之事，但因為武帝當時還是個傀儡，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可惜的是，記錄已經被門閥銷燬，在外人看來，這些只是武帝的一面之詞，註定無人相信……
“玄愛卿，朕回首一生，似乎愧對了所有本來對得起朕的人。忠武侯府，大聖賢，雲家，秦家，霜兒和她母妃……”
“九泉之下，朕是無顏面對列祖列宗了。可是……九泉之下，還有億萬武朝百姓，朕必須給他們一個交代！”
此刻的武帝異常鎮靜，彷彿在述說與自己不相關的事，隨後催促。
“玄愛卿，看在朕與你榮辱與共這麼多年的份上，朕求你為朕辦好這最後一件事，也為你自己正名。”
“奴婢一定辦得十全十美！”玄奇哀聲回應。
“好，趁著最近還算安全，你立刻離開京城，沿途一定要四處通報朕即將駕崩的訊息。再晚一點，你也將死無葬身之地……”
玄奇握緊武帝的手，含淚辭別武帝，趁夜離京，帶上一支親兵小隊，離開京城。
“陛下病危了！”
在禁衛軍的宣傳下，當夜，武帝病危的訊息傳遍全城。
這一夜，王騰，三大門閥所有大臣，兩個皇子，齊聚寢宮。
秦越和歐陽家眾人卻被擋在宮外，不得入內。
武帝已經不省人事，出氣多進氣少。
司馬延年等人守在床邊，擠出眼淚哭訴“陛下保重龍體”，卻在轉身時相視一笑。
“父皇，您快交代一下身後之事啊！”梁杋急得面紅耳赤，上前搖晃武帝的身體。
“對！至少在我和皇兄之間挑一個儲君啊！”梁栻也不停催促。
他好歹舉報過天和教，算是立了大功。
但若是沒有遺詔，按照長幼順序，即使梁杋是廢太子，也具備絕對的優勢！
三家大臣見武帝已經昏迷，紛紛擦了眼淚，冷眼旁觀。
誰做皇帝，對他們而言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的昏君趕緊駕崩，他們才能重掌大權！
不知過了多久，武帝悠悠轉醒，突然從床上坐起，嚇了眾人一激靈。
“來，朕要寫遺詔！”武帝急切催促
兩個皇子聞言，連忙遞上空白的聖旨和筆，滿心忐忑。
這一刻，年過半百的武帝迴光返照般奮筆疾書。
兩個皇子和三家大臣越看越是驚駭，忍不住唸了起來。
“立凝霜公主樑清霜為皇太女，繼承帝位，是為女帝……”
聖旨的內容，讓他們瞠目結舌。
回過神來，驚怒交加的眾人紛紛呵斥。
“陛下老糊塗了，怎可立女子為帝！”太傅司馬延年終於怒聲咆哮。
司馬凌雲則是目露兇光，恨不能將武帝千刀萬剮。
“朕不管！朕就要立霜兒為帝，即刻派人通知梁愛卿！”
武帝被兩個皇子按住，憤怒掙扎，衝著眾人咆哮，似一頭擇人而噬的獅子。
“玄愛卿人呢！護駕！”
聽到武帝的咆哮，眾人更是驚慌失措。
玄奇若是趕來還得了？
太傅司馬延年，戶部尚書端木宏，兵部尚書公羊賢，三人對視一眼，衝兩個皇子喝道：“陛下已死，帝位將失，還不動手！”
兩個皇子對視一眼，終於面露狠色，合力將武帝按住，再捂住武帝的口鼻。
在王騰驚恐的注視下，武帝垂死掙扎片刻，卻被兩個皇子死死控制。
最終，武帝的雙手無力地垂下，帶著一臉笑意，失去了生機。
一代武帝，生於荒唐，活得荒唐，最終也死於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