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噝——”駱子魚的喉嚨裡發出了一陣輕細而怪異的聲響。他繼續保持著擋在我面前，右手繞到身後緊緊握著我的手的姿勢。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猜，那宛如死神一般恐怖的表情一定又爬上了他的臉頰，他的眼神一定又變得尖銳冰冷彷彿能在瞬間將獵物撕裂一般。然而這次，我不再對眼前這個即將暴走的怪物感到恐懼，反而稍稍有些安心。

那沙沙聲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終於，我們看清了它們的真面目！那是一堆長著細長的四肢在地面上飛速爬著的傢伙！它們的頭髮長長的拖在地上，而臉上竟然密密麻麻地鼓滿了只有眼白的眼睛！

我著實被它們的長相噁心到一時無話可說了，心裡隱隱約約地盼望著駱子魚能立馬衝過去幫我解決掉這幫怪物，然而有那麼一瞬間，我面前這個本來已經做好迎戰準備的高個子竟然遲疑了！或許是我的錯覺，但我真的感覺到那麼一瞬間，他的身體縮了一下，往後退了半步。

那堆噁心的傢伙從我們跟前沿著臺階爬過，其中一個突然朝這邊探了個頭，它那在地上沙沙跑著的四肢突然停了下來，於是，它後面的同伴也一同把頭轉向了我們，緊跟著，它前面的同伴也紛紛回頭朝向了我們！頓時，說時遲那時快，所有的怪物都轉過身朝我們飛速襲了過來！我被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身體不自主地往後縮了一下；而我前面的駱子魚，突然二話不說就迎著他們衝了過去！我眼見著這堆怪物三兩下就把他的身影給埋了，天性的恐懼感驅使我立馬遠離他們連退了好幾步，手也不知不覺地伸進口袋裡掏出了令牌。

這些是惡靈麼？反正不是人類！那就算惡靈吧？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我能解決掉的，一定的……我不停在心裡神叨神叨的試圖讓自已冷靜下來，然後衝著它們舉起令牌。我試著閉上眼睛在腦海裡重現剛才看到的情景。駱子魚還活著麼？不行！不能想象他已經死了，不然可能就真被我想死了……然而我越不讓自已這麼想，腦海裡的畫面卻越往這個方向發展！我無奈只好重新睜開眼睛，試圖看到點什麼來說服自已的潛意識他還活著。那堆怪物雖然扎推在了一起，但還是能看到每隔一會兒就有被扯斷的細長的四肢、甚至長著青絲的腦袋被從堆裡丟出來；而有些試圖轉過身往我這兒爬的怪物，也會沒爬多遠就被拽回混亂的堆裡，以至於沒一個能爬到我跟前來。如果這幫怪物不會自相殘殺的話，那應該就是駱子魚的功勞吧？正當我將信將疑地打算再次閉上眼睛時，一個高瘦的身影突然從那一堆黑影裡蹦了出來，騎在一個好不容易剛轉過身朝向我的怪物的背上，緊接著又朝著我的方向跳了下來！我嚇得剛想往後躲呢，才藉著從樹葉縫隙裡透下的微弱月光勉強分辨出這影子是駱子魚。陰暗之中他跟它們的形態看起來非常相似，都長長瘦瘦的、移動迅速、像蓄勢待發隨時準備衝出去咬斷獵物脖子的捕獵者一樣。只是相比於那些蟲子一般線性移動的怪物，他身體的柔韌性更好，甚至有時看上去有點像軟體動物……

這時一個怪物超過他朝我爬過來了，而他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時間，非常疾速地一手拖住了那怪物的腿，順手一掄就把它又丟回到了同伴的群裡邊撞倒了好幾個正想往前爬的同伴。他並不滿足，轉回身一把抓住了另只怪物的雙臂將其拖到自已背上，然後背一拱，將其整個身子都甩到空中然後重重地摔在自已面前。緊接著，他一腳踹上對手那長滿眼白的臉，雙手猛地向後一扯，就把對手的兩隻胳膊卸了下來丟到了空中！他屢試不爽地用類似的方法又拆卸了幾隻怪物之後，終於像爆發了一樣張開雙臂、仰面張開嘴嘶吼起來！然而……我卻沒聽到期望中的那樣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只聽到了一陣長長的氣息聲。隨著那氣息聲，許多紅色的光點從那堆怪物中升了起來。我這才反應過來我愣半天了！

我連忙重新閉上眼睛。駱子魚幾乎壓倒性的力量給了我很大的信心，我終於可以平靜下心情，專注地想象令牌在我手中發出光芒、那些光點像被召回家的孩子一樣紛紛遊蕩著回到令牌中的情景了！手心裡出現了輕微的振動，我信心滿滿地重新睜開雙眼，果然腦海裡的場景跟現實接壤上了。那些怪物像一個個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癟了下去，然後化成水霧蒸發了。我勉強支撐著漸漸變重的眼皮，看到駱子魚佝僂著從蒸發的水霧中慢慢朝我走了過來。我舒了口氣，身子也跟著癱軟了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終於又成功了……好疲憊啊……這會兒大概睡一會兒也行的吧……駱子魚應該可以揹我一段帶我下山去吧……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迷濛著眼睛企望從緩緩靠近的他的臉上捕捉到那讓我安心的平靜、甚至自得的表情……然而……

當他走到我跟前時，卻一臉嚴峻。我心想，完了！難道暴走狀態還沒消除，這是要轉而攻擊我了麼？頓時，剛剛才放鬆下來的神經又緊繃了起來，搞得我睏意全無。雖然這瞬間的精神轉換讓我有點頭痛，但總算是清醒了許多！我睜大了眼睛怔怔地望著他，試探般地輕輕叫了聲他的名字……沒想到他的面部肌肉抽動了幾下，下一秒眼眶裡竟噙滿了淚水！

“誒？”我一時間被他的反應搞愣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呢，就聽到他細聲地吐出了一句，“好恐怖……”

頓時，我的心就軟了，鼻子一酸，差點當著他的面就哭了出來！但是見他強忍著的樣子，我也忍住了。我這才意識到，不管他怎麼變化，他終歸只是個和我同齡的高中生而已，就算再身懷絕技、再為了保護別人而故作堅強，他也還只是個不喑世事、內心敏感而柔弱的孩子。想到這裡，我不禁對之前過度依賴他而感到愧疚。

我揉了揉太陽穴，重整態勢站起身來。這會兒不是我休息的時候，他已經為了保護我做了這麼多，現在是我作為一個姐姐該成為他的精神支柱的時候。“走吧。”我抓住了他的手臂微笑著說道，這時我感覺到，他的袖子不知為何全都溼了！

“嗯。”他點了點頭，也沒掙脫我的手，轉身就往臺階走去。結果反而又變成他帶著我走了。

出了樹林，我們便看到很多消防員打著燈從下面上來。駱子魚的腳步越見疲憊，我藉著光線發現他的脖子上、手上竟然全是血，這時我才意識到他衣服上那大片大片黑乎乎溼漉漉的汙漬是什麼，頓時心頭一緊，忙扯住他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這些是你的血嗎？你傷哪兒了？”

“沒事……”他揣著氣輕輕地答道，“還好……先下山……”

我一想也是，就算知道他受傷了、傷得很嚴重，這在半山腰上也無濟於事啊，何況山上還著著火。於是我又靠近了他一步，稍微使了點兒勁扶住他，繼續往山下走。

回憶起剛才那一戰，他敏捷的反應，在我還沒意識到危險時，他就察覺到了異樣，並及時把我拉進樹林躲起來，在看清來襲者面目的一瞬間，他下意識的退縮，但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正面迎敵，暴走，並在一對多的劣勢下強行扭轉局勢，直到等到我這個不中用的巫女遲來的援助……這一切，讓我眼前的這個瘦條條的少年的身影顯得格外強大可靠。他本來可以享受著他這個年齡的青春，沒心沒肺地跟一幫同齡人打打鬧鬧，我的生死、別人的生死、這個世界的命運，都可以與他無關的……然而……

“他是為你而生的。”莫爺爺的話在我腦海中迴盪。

因為天生被賦予的奇妙能力，他選擇了來保護我；因為我，他被迫面對各種惡靈、怪物、非人類、還有任何可能出現的未知敵人。他雖然感到害怕，卻沒法逃避。這樣的天賦力量，不是什麼力量，簡直就是詛咒！不斷折磨他直到害他死去的詛咒！

“駱子魚……”我輕輕叫了他一聲，像在試探他有沒有打瞌睡一樣。

他並沒發出任何迴音，只是沉重地呼吸著，轉過頭來，用疲憊的眼神看向我，等待著我的下文。

“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身份麼……”我小心翼翼地問道，為了避免他不明白我指的什麼，我又補充了一句，“你的那種能力……到底是什麼？”

他望著我，沉默了幾秒種後，簡單明瞭地告訴我了兩個字。

“螣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