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結界處的泰山仙使面面相覷，這胡玉燭自從下山報恩回來之後，就總是很奇怪，原先他是個脾氣頂好的狐狸，行事雖不算穩重，但很知禮數，不算師門內最有天賦的，但從不自輕自賤，很用功。

自從幾十年前從西南一面回來，就多次頂撞元君，修習一途也是渾渾噩噩的，前陣子剛好些，下了趟山回來又完了。

一隻小野豬妖忍不住感嘆：“胡玉燭不會……走火入魔吧？”

另一隻黃鼠狼妖立刻跳了起來：“呸呸呸！不吉利！你快找塊木頭拍一拍！”

小野豬妖被忽然一巴掌拍得嚇了一跳，站起來慢騰騰地看了一圈，正看到河岸邊有一截枯木樁。

剛蹲過去，手還沒捱上，就聽到咔嚓一聲，他歪了歪頭，仔細看那木頭，別是什麼其他精怪，他再冒犯了人家。

他剛剛湊近，卻又聽到幾聲咔嚓咔嚓，這聲音細細碎碎，卻不是從木樁子上傳來，他把視線落向木樁子後面乾涸焦黑的河道。

月光下，河床像是成了某種礦石，在黑色之中，夾雜著可以反光的晶體顆粒，細細密密，泛著柔光，他揉了揉眼睛，不由張大了嘴。

那些焦土上的空隙，在源源不斷地冒出水珠，焦黑的河床像是被掰斷的威化餅，層層遞進的斷裂聲傳來，整個河道被豐沛的地下水重新托起，沖走上面的焦土，不一會，就恢復了往日生機。

小野豬妖張著嘴，指著河道，磕磕巴巴喊了一聲：“師兄！”

“我看到了！別待著了！快回去稟報元君！”

而此時，遠在渭水畔的周霂桑，從夢中驚醒。

事情要從她們離開泰山說起，周霂桑一行人來到了鳳凰蛋碎裂的渭水畔，除了專門看了那個蛋碎的位置之外，又分派人手，沿著河道詢問附近妖族，試圖尋找第三方目擊證妖。

當然他們整個過程是非常受阻的，畢竟這一片都是水族管轄，就算有其他小妖，能長久在這裡過下去，肯定都是和水族關係還不錯，他們認為周霂桑他們這群人，就是在想方設法幫鳳凰脫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還想在這邊查水族的錯處，拿捏他們，態度自然不會好。

而周霂桑的落腳地，非常湊巧，是水族撥給泰山蚌族休養生息的水域，她想著正好去問問蚌族那襲擊他們水域的鳳凰的事，蚌族本對她態度不算好，吵吵嚷嚷間，把負責受災水域的蚌族長老驚動了，蚌族長老和她隨便聊了幾句，竟然把她迎了進去，周霂桑因此得以見到了那場災難的倖存者。

在周霂桑的認知裡，她以為，妖族受傷是不一樣的，他們會像一陣風，會變成一陣霧，應該也會有傷口，但是那傷口應該不是流著血，也許是冒著黑氣，畢竟他們可以化形嘛，可能身受重傷，但是表面仍然能夠維持體面。

直到她進入了蚌族的結界，她第一次對哀鴻遍野有了視覺化的印象。

尚且能夠維持人形的蚌族，正在忙碌地照顧著傷患，但是他們身上也或多或少敷著藥膏。

就算蚌族也如人族一般，有以衣衫蔽體的習慣，因為敷藥，也難免露出面板，這讓周霂桑看清了，基本上所有蚌族，都像她之前在海邊見過的那群水族一樣，有一身青藍色的面板。

河道中有一大片寬闊的水域專門用結界圈出來，供養著傷患，而陸地上臨近水岸的地方，開闢出了兩個區域，一個區域是給傷患換藥的地方，一個區域，很有規律地擺放著許多漂亮的大珠子。

結界水域中，不時翻騰著血沫，換藥的地方，她得以見到了蚌族本身的妖身，她從一個還算完整蚌妖身上看出，他們應該本身就是那樣青藍色，原身就已經有了非常接近人族的面容，只是沒有四肢，背覆著巨大的貝殼，貝殼內，像是一個被包裹在肉膜中只露出臉的胎兒。

他們的肉明明是藍色的，血卻也是紅色的，很多貝殼胎兒的貝殼都是破損的，他們的殼有些像是被砸碎的，有些像是被撕裂的，有些殘片掛在肉上，焦黑的死肉龜裂著，鮮紅的血液爭相從貝殼上流下。

那些傷口，像是被強酸腐蝕過，新肉死肉交疊，呈現羊肝菌一樣的紋路，有些燒的只剩下一半臉，張著破潰的口腔，還在呼喊，周霂桑也是在這時知道了那大珠子是怎麼來的……

那個只剩下一半臉的蚌族，一直在喊著什麼，一聲低過一聲，周霂桑見證了一場按下了快進鍵的分解現場，那個蚌族的傷口脹起，他開始不斷吐出血塊，他的面板開始剝落，他的族人束手無策，只能用手輕輕扶住他殘存的殼片，一聲聲輕聲安撫，也許還訴說著悲傷和不捨。

在他的聲音終於被其他哀嚎掩蓋住時，他的貝殼中只剩下一灘血水，血水中，孕育出了一顆渾圓異彩的珍珠，蚌族人珍重地把這顆珍珠捧出來，小心地清洗乾淨，再將這顆珍珠轉移到那片整齊地排列著其他大珍珠的空地上，這裡，是蚌族暫時的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