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佩佩需要承認的是，她低估了“西天取經”的難度。

本以為全程車接車送，飛機往來。

一個月就能完成取景採集素材，剩下的時間她可以隨便編個名頭拽著陳歌去度假。

沒想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們連山西都沒走出去。

會花費這麼長時間。

除了山西多山多隧道，地形崎嶇外。

更重要的原因是，山西各種知名、不知名的名勝古蹟實在太多了。

獨特的地形，保證了山西即使在戰爭年代，也能保持相對和平的局面。

大量文物古蹟得以儲存。

地處北方邊陲，漢族與少數民族文化交融的文明生態，使得這裡的文化形態百花齊放。

除了雲崗石窟、大足石刻等世界級文化遺產。

還有大量不太出名，但同樣讓人感到震撼的古代遺蹟。

只要提到二十八星宿塑像，就離不開的晉城玉皇廟，不需要任何門票。

在網上預約就能入內參觀。

被稱為“中國最難見到的國寶”鐵佛寺，即便在當地也很少有人知道。

足以裝滿一個博物館的大量精美的佛像雕塑，被放在一個小房間內。

佛像的莊嚴肅穆與現場空間的狹小逼仄，給了裴佩佩十分奇特的體驗。

在隰縣小西天拍攝時。

裴佩佩看著殿內一千多尊佛像，恍惚間產生了一種錯覺。

佛像大多表情都比較嚴肅，不少金剛塑像更是怒目而視。

讓裴佩佩感覺，這些佛像似乎都在注視自己。

有種莫名恐懼的感覺。

她把這件事跟陳歌說了。

陳歌聽完後笑著說：

“很不錯的創意，我們可以把它做進宣傳片裡。”

不只是各種佛像石窟。

各種唐宋五代的石刻碑帖，拓片經文，也是塔羅娛樂團隊的重點考察目標。

陳歌希望用這些歷史上真實存在的文字，帶給觀眾更加身臨其境的感覺。

唐三藏受觀音點化，應唐太宗李世民所託，西行求取真經。

無數後人眼中的歷史，真切無比地發生在他身邊。

陳歌想給玩家呈現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這不是傳說中發生的故事，玩家也不是在扮演孫悟空，你就是孫悟空。”

“悟空”這個名字，從含義上講：

有“打破冥頑，悟得空性”的意思。

每個人都可以是“悟空”。

製作組懷揣著宏大的願景一路西行，山西陝西，甘肅敦煌XJ……

國內從北到南，從東到西的逛了一大圈。

眾人又出國採集國外儲存完好的古建築素材。

兜兜轉轉花費了小半年時間，才大致採集好了需要的素材。

裴佩佩發現整個過程中，最開心的不是她。

而是思諾、鬱彥生這些搞藝術的。

她不止一次看到思諾聽著《金剛經》《大悲咒》一類的佛經，坐在佛像面前感受另一個自己看不見的世界。

每遊覽完一個景點。

鬱彥生就像靈感大爆發了一樣，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通宵畫畫記錄靈感。

用他的話說就是：

“老祖宗賞飯吃，把所有的飯菜在桌子上擺好了，以前自己卻連門都沒開啟，根本不知道里面還有一桌滿漢全席，一門心思的在外面學討飯。”

作為一個美術生。

鬱彥生學過西方的素描彩繪，看過無數西方大師的雕塑經典，那些都是他無數個日夜裡練習的素材。

他竟然從來不知道就在國內，就在他身邊。

就有這樣畫風迥異，與西方完全不同卻同樣經典的藝術瑰寶。

當陳歌開啟鐵佛寺那間窄小的房門，露出裡面造型各異的大量佛像時。

鬱彥生的震撼是裴佩佩的十倍。

由於鐵佛寺的房間過於狹小，掃描裝置無法展開擺放。

其中擺放的各種佛像又過於珍貴。

出於安全考慮，鬱彥生最終沒有對鐵佛寺進行掃描，而是在拍攝了大量圖片後，一個人在電腦上一筆一筆地畫出來。

除此之外。

美術組的成員，還在故宮博物院學習了一段時間的文物復原知識。

他們一路上看到的佛雕塑像，近的建於明清，遠的可能始建於唐宋甚至是更早的魏晉南北朝。

少數民族統治的北魏，正是第一次佛教藝術大發展時期。

赫赫有名的雲岡石窟就始建於北魏。

一千多年的歷史。

哪怕是不朽的石像佛雕，也難免受到風化水蝕的影響。

更別提容易氧化的壁畫彩繪。

大量的泥塑雕像，岩石壁畫上的彩繪，因為各種各樣的侵蝕而剝落。

美術組需要自行在腦海裡合理還原他們原本的樣子。

在遊戲中呈現出他們最完美的模樣。

這個工作很難，但整個美術組的所有人都幹勁十足。

他們隱約感覺到，自己正在幹一件偉大的事。

工作同樣困難的還有文案組。

《黑神話：悟空》的故事主題由陳歌定調。

他們需要完成一些更細緻的工作。

比如讓人物對白在符合時代背景的同時，還能夠讓現代玩家容易理解。

《西遊記》原著中很多怪物都有詩文描述，其中包涵了大量的隱喻。

應該如何寫出符合《黑神話》故事的詩詞。

為了避免製作出憑空臆想的怪物。

整個文案都將《西遊記》原著和各種版本的續作雜篇翻看了好幾遍，還研究了大量的民俗傳說，道教神話典籍。

力圖讓每一個BOSS，每一個精英怪，每一個小怪都能在我們的文化中找到出處。

尊重傳統的同時，海外的本地化翻譯也是一個大問題。

單單是“修為”這樣一個大多數中國玩家都能理解，代表一個人性命修行程度的名詞，就讓翻譯人員感到棘手。

如果僅僅將“修為”翻譯成“Lv”“等級”似乎會顯得有些淺顯，失去了原本的韻味。

這樣的翻譯問題比比皆是。

很多連中國人都不太明白的道教專有名詞，要求翻譯人員信達雅的翻譯成英文，似乎有些太強人所難了。

詞彙量相對較多的英文翻譯都是如此艱難。

許多小語種的翻譯難度可想而知。

這些專業的翻譯問題，哪怕是陳歌也只能請來國內最優秀翻譯專家，交給他們去解決。

許多事情，只有親身去做，才知道其中的難度。

即便以塔羅娛樂現在的體量和技術積累，有著優秀的人才儲備和充裕的資金支援，在製作《黑神話：悟空》的時候依然困難重重。

陳歌很難想象。

前世的遊戲科學是怎麼用四年時間，一點一點磨出這款遊戲的。

素材採集工作結束後。

製作組回到塔羅娛樂飛速整理素材，正式開始遊戲的製作工作。

遊戲中大量的角色動作和怪物模型，不可避免地需要用到動作捕捉。

陳歌請到承載了無數人童年回憶的六小齡童老師，擔任孫悟空的動捕演員。

這位老藝術家雖然近幾年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深陷輿論風波，但作為無數人的童年經典回憶。

陳歌等人討論後，還是覺得他最合適。

也算是彌補了無數玩家，沒能在猴年春晚看見他的遺憾。

歲月流轉，時節不居。

經過幾個月的辛苦製作，《黑神話：悟空》製作開發出了不少內容。

陳歌、鬱彥生等人商量過後，決定釋出一個預告宣傳片。

觀察市場反應，順便吸引相關人才。

用丁力這個技術直男的話來說：

“讓外界知道我們在做一件很牛的事。”

不過無論是丁力還是鬱彥生，對宣傳片的效果都沒抱太大希望。

西遊神話題材的大型3A遊戲確實是國內首例。

玩家究竟買不買帳，誰也沒底。

他們確實是抱著一定的願景在做這件事，但最終結果如何，不到遊戲上線那一天，誰也不知道。

另一個原因是，他們製作的這個宣傳片相當長。

宣傳片本體加實機演示。

總時長快一個小時了。

這麼長的影片，完全不符合影片平臺以“完播率”為準的推廣機制。

沒有推廣，再好的影片也是石沉大海

哪怕有塔羅娛樂和陳歌的流量加持，兩人估計最終的宣傳片能有兩百萬的播放量就差不多了。

別說他們，就算是陳歌也不是很有信心。

《黑神話：悟空》宣傳片前世能夠爆火，是因為它在那個時間點，填補了中國人對國產3A遊戲的渴望。

是種種因素綜合作用下，意外發生的奇蹟。

因為塔樓娛樂的存在，國產3A在這個世界早已不是空白。

易位而處，是否還能取得成功。

他也說不好。

中午十二點，陳歌帶著忐忑的心情，在自己的微博和塔羅娛樂的幾個平臺的官號上，同時上傳了《黑神話：悟空》的首支預告宣傳片。

許多在此蹲守的塔羅娛樂粉絲，隨手一刷，驚訝地發現陳歌更新了：

“看看我發現了什麼？”

“陳歌老賊終於想起了他的賬號密碼，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黑神話：悟空》，陳歌終於要做中國神話題材的遊戲了！”

“別說話，認真看。”

【你們一定聽說過關於他的故事】

隨著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開口。

宣傳片正式開始。

一座漆黑的寺廟裡。

鏡頭跟隨火光的移動，逐漸向觀眾展示一幅壁畫的內容。

四大天王、金翅大鵬精、還有一隻披著袈裟的猴子。

【有人說，他幫唐僧取到了真經】

【從此，留在了靈山】

宣傳片用敦煌壁畫的風格，簡要地描繪了西行取經的故事。

隨著場景變換。

蒼老的聲音依舊有條不紊地緩緩講述：

【也有人說，那個成佛的根本不是他】

【真正的他，早就死在了西行路上】

【還有人說，西遊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只不過是說書人杜撰的一隻猴子】

黑暗的破廟中，陋室的天光從房頂灑下，照在一個鬍鬚花白，猴模猴樣的老和尚身上。

他無力地垂下手，繼續講述他的故事：

【但我要講的故事，你們一定沒聽過】

【這個故事，得從一隻金蟬說起】

畫面由黑轉亮。

一隻金蟬在山路間飛行穿梭，幾隻小妖在巡山路上交頭接耳。

質量超高的實機演示畫面，讓所有第一次看到它的人感到震撼。

土地將這裡稱為“觀音禪院”。

就是那個因金池長老覬覦唐僧的錦斕袈裟，想要放火燒死師徒四人，結果不想火勢失控，反而燒死自己的觀音禪院。

在遊戲中，原本被燒成一片白地的觀音禪院被重修。

原本已經死去的“凌虛子”復活變成了“靈虛子”。

猴模猴樣的老和尚身後有象徵神仙的飄帶，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就是年老後的孫悟空。

這一切是發生在西遊之後很多年的故事。

然而還沒等觀眾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思考清楚。

宣傳片的畫面一轉。

一個與老和尚完全不同的聲音，緩緩說道：

【我在許多奇怪的夢裡見過你們】

【你們因緣際會走到一起】

【懷著各不相同的目的】

鏡頭劃過雨天長長的古樸吊橋。

展現形態各異的神佛雕像。

【你，欲成前人未竟之業，修功德圓滿】

【你，執著後世傳頌之名，求位列仙班】

【你，想跳出三界之外，求逍遙自在】

【還有你，吃頓飽飯便善哉善哉】

一個無頭的僧人彈著三絃琴。

揹負石碑的贔屓，四周散落的卻是佛陀菩薩的頭顱。

明明應該是莊嚴肅穆的佛堂寺廟，卻處處透著幾分邪意。

那人繼續講述著，言語間點評著當年的取經隊伍，聲音明顯帶著幾分不屑：

【可我早就看透了你們】

【滿嘴的情懷大義】

【一心的世俗名利】

【唱什麼命不由天】

【卻篤信自己，才是天命之選】

【可悲的取經人吶】

【只要心中還有放不下的偶像】

【遲早有一天，它將化為修行路上的無邊業障】

化身亢金龍的天命人猴子從臺上跳下，走過漫漫大雪和無數妖怪。

被一個人面鳥身的怪物攔住去路。

【吃齋唸佛，誦經打坐】

【又有幾個真的心如止水，清淨無為】

【你看這大風大雪的，還這麼拼命】

【還不是為了那個東西】

【你來之前我算過一卦】

【你猜卦辭寫得是什麼】

【動不如靜，有才無命】

那怪物說著聽起來就不是很吉利的讖語卦辭，對猴子冷嘲熱諷：

【也罷】

【你要送死，我也不攔你】

人面鳥身的怪物清了清嗓子，聽不出半點敬意地唱喝道：

【小西天土地，在此恭迎天命人】

伴隨著變化之術，大量的雪原美景掠過觀眾眼前。

玩家還看到實機演示裡，將要在冰湖上與猴子大戰的亢金龍。

好不容易打敗亢金龍。

那個點評西行取經聲音再次出現：

【盂蘭會上】

【世尊說過】

【眾生之苦，多因不守戒律，放情縱慾】

【要我說】

【放屁】

吟唱般的背景音樂響起。

伴隨著一個又一個強敵出現，那聲音越發高昂：

【不殺生，仇恨永無止息】

【不偷盜，強弱與我何異】

【不邪淫，一切有情皆孽】

【不妄語，夢幻泡影空虛】

【不饞酒，憂怖漲落無常】

【不耽樂，芳華剎那而已】

【不貪眠，苦苦不得解脫】

【不縱慾，諸行了無生趣】

小西天雷音寶剎，原本莊嚴肅穆的佛像，此時全都活了過來。

他們彷彿老鼠般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沒有半點佛門威儀。

一個身披黃袍，黃眉修長的胖佛陀見到走近廟宇的和尚，張開大手傲然道：

【既見未來，為何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