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遊小心的將蘇落歌身上的衣物盡數剝下,蘇落歌嘴邊滲出猩紅腥澀的鮮血,瞧見他身上的傷卜遊登時吸了一口濁氣,呀道
“天吶,王爺,你這身上的傷——”
卜遊就是想說也不知如何開口說下去了,蘇落歌后背上是棍傷,那傷最重,黑紫色的傷口翻卷著,這樣的傷在背上竟有五六處。
不過這傷卜遊最熟悉不過,以前的在軍營裡許多士兵受罰捱了軍棍就是這種傷,蘇落歌的背傷成這樣怕是捱了不少的板子。
臂膀上的刀傷深可見骨,傷口因著失血過多而發出慘白色,只有臉上的傷最輕,但在蘇落歌心裡最重,那是青梔傷的,雖只是面兒上的一道細細血痕,可這一道疤就像是直接刺到自己跳動的胸膛裡一樣疼。
“王爺最好取下面兒上的半遮面,我好為您上藥,青梔這丫頭下手快了些,只是她在聖上壽誕夜裡,被人引到一個廢棄的宮宇見了什麼所謂的白骨井,被嚇到後起了熱症,人失了神智這才出手傷了王爺,還請王爺千萬不要怪罪她。”
聽到白骨井三個字蘇落歌明顯的怔了一怔,他的下顎因咬著牙鼓脹起來,極力壓下自己的憤恨。
“嘔”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將卜遊桌上的方子盡數染紅,卜遊這才鬆了口氣道
“我方才搭了你的脈,便知道你忍著一口瘀血,才用青梔之事出言激你,如今已經吐出來,心口是不是不那麼痛了。”
蘇落歌擦了擦嘴邊的血漬道了聲兒謝,將半遮面取了下來,饒是卜遊見多了軍營裡各樣的慘狀,在看見蘇落歌如今的面容也是驚出聲來
“呀!這好端端的一張臉啊!”
只見蘇落歌如玉的面兒上赫然劃過一道紅褐色二指寬的疤,自他右邊眉峰一直延伸到左邊嘴角,原是冷峻的一張臉,有了這道疤看起來竟是滿眼的猙獰之色,當真如坊間傳聞活像一個惡鬼。
卜游上前仔細的瞧了那猙獰的疤問道
“這疤的顏色似乎不怎麼正常,不像是尋常的刀疤,顏色約莫紅了些。”
蘇落歌早已習慣別人瞧自己的眼色,並不在意道
“是,確實不是尋常刀疤,那刀上是淬了毒的。”
卜遊驚出聲
“怪不得當年逆王叛亂您替皇上擋刀後便昏睡不醒,原是中毒所致,那王爺可知這毒藥叫什麼?”
蘇落歌摸著麵皮上駭人的疤道
“是日爛紅。”
“日爛紅!”
卜遊擰起了眉,蘇落歌瞧他的樣子便問道
“先生可是知道這藥。”
卜遊頷首點頭道
“知道的,這毒翻遍整個遼國也是尋不出的,可在下有幸曾見過一次。”
蘇落歌聞言也沒有搭話,倒是卜遊唏噓著當年的往事,又似想起什麼道
“王爺可願治好您面上的傷?”
蘇落歌原本暗垂的眸子亮了起來,可只消片刻又隱下神光道
“若先生早幾年提及治傷疤之事本王也許會感念大恩,只不過如今……它沒那麼重要了。”
卜遊見他不肯多言,當下也不再追問,只替他上了藥又囑咐這幾日小心傷口,便擬了藥方出門熬藥了。
花窗半開,晨時的餘暉整齊的鋪在青梔的床榻上,將外面園子裡的梅花碎影照在面色蒼白的人臉上,陽光惹得佳人半睜了眼睛。
袖音見榻上傳來戚促之聲趕緊來探,見青梔已經轉醒忙奔出去喊到
“卜遊先生!小姐醒了!”
只消片刻門外就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來人金冠玉帶,繡袍之上繡了金線織就的盤飛金龍被陽光一照,落下了點點灑金。
袖音扶著青梔坐起來,又在她身後塞了芍藥玉色夾紗枕,袖音俯身在青梔耳旁小聲的說
“小姐,王爺來了。”
因著昨天夜裡袖音有些心悸,怕小姐再做出糊塗事,青梔扶了扶酸脹的額頭說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蘇落歌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掌輕撫了青梔的額頭,燒已然退了下去,看來是清醒了,青梔抬頭看著面前的人問道
“王爺什麼時候回來的?妾身這副模樣讓王爺見笑了。”
蘇落歌坐在榻上伸手攬過青梔的腰肢,將她的頭按在自己懷裡,青梔耳旁傳來蘇落歌咚咚的心跳聲還有他胸腔裡如遠鍾一樣渾厚的聲音
“都是我不好,我原以為她會顧念著父皇的面上不再為難你。”
青梔從他懷中擠出臉龐,仰臉看著他,蘇落歌亦低頭,他眼裡有郁郁青青的溫色,眼前之人就在他懷中仰臉凝視他。
蘇落歌嘴角啜喏,手指輕捏在她的下頜將她離自己又近了一份,他一時瞠目,唯有喉頭的滾動暗示著自己狂熱的慾望,就這般吻下去就好,只消一刻那在他心裡也是足夠的。
“嘭!”
門被人無端推開,蘇落歌心裡的那一點悸動隨著門被撞開的瞬間盡數消散,同時挾著一股子憤怒直衝上來,還不待他回頭怒斥,已經有女聲期期艾艾如泣如訴的哭將起來。
“王爺!”
這一聲王爺喊的蘇落歌猛然回頭,一見跪在地上的那女子,當下心裡的難堪掩也掩不住,青梔的視線被蘇落歌堅挺的脊背擋住,只聽的一聲王爺喚的是柔夷悽楚。
她探出身子細細的打量著跪在織金紅毯上的女子,那女子手裡捏著一方帕子哀哀痛哭,腰肢清軟的斜跪在那裡,柔軟的就像夏日裡的雲絲。
女子穿了一件妃色煙羅裙,袖口領口裙角繡滿了桂花,桂花上滾上細密金珠,衣服上又用銀線繡了一朵水仙,此刻看見蘇落歌膝行至前扯住了他的衣角無限悽婉道
“王爺,妾本不該來此尋您,可又著實擔憂您身上的傷,都怪妾不好,王爺是金枝玉貴的貴人,卻為了妾而傷,妾心中放不下王爺便求著冷策帶妾來京。”
一席話了,蘇落歌似乎對她的話充耳未聞,只痴痴的回頭看了一眼青梔,青梔瞧見他面上的窘迫,便撐著床沿起了身子溫言細語道
“你說王爺為你而傷?”
吹動花廊上的臘梅,臘梅樹下灑下破碎斑駁映在蘇落歌身邊的女子臉上,可即便她如今面色蒼白不搽脂粉,不釵一物,只有那一絲絲破碎的陽光照在了青梔飄然欲仙的面上。
女子就已經覺得自己的眼睛都晃得睜不開了,青梔站在那裡只是笑容雖得體的看著她,她心裡就已經生出一些落敗感,她本有細緻拾掇一番的鮮妍,此刻在陪在蘇落歌身邊女子面前顯得那般灰敗蒙垢。
月棉兒啞著聲一時間怔的靜默佇立不知道接下的話如何續上,蘇落歌這才回過神兒轉過身對著青梔,此刻他的嘴唇微微泛白小心的盯著青梔面上。
只見眼前之人神色淡然靜靜的瞧著月棉兒,蘇落歌在她臉上尋不到自己想要的情緒,心裡竟生出一絲灼熱之火,甩手走向月棉兒將她扶起道
“勞你一路奔波,先在府裡歇息下,而後的事再說吧,阿彩!”
他厲聲喚著,阿彩聞聲低著頭跌跌撞撞的走進來,蘇落歌瞧也不瞧阿彩說道
“帶月小姐下去休息,就讓她住在寧心閣!”
阿彩愕然抬頭對上蘇落歌霜雪一般的眸子,那寧心閣可是側妃所居之所,眼下這位嬌弱的女子難不成——阿彩又小心看了一眼青梔,正要在她面上尋出答案,卻被蘇落歌打斷
“還不快去!”
“是,是。”
阿彩縮著身子立刻領著月棉兒去了寧心閣,月棉兒出了屋門依舊以袖遮面靜靜抽泣著,袖音最見不得矯揉造作的女子,看著她啐了一口急得在外直跺腳。
可眼下二少爺已經回了方府,這突然冒出一個嬌滴滴的佳人來,小姐一人在稷王府眼下可是孤立無援了。
正想著,蘇落歌大力的將門關上,門外的袖音雖不知蘇落歌因何生氣,但青梔身子正虛著不管為何眼下都不要傷了小姐才是,她急急的拍著門喊到
“王爺,王爺,小姐病體初愈斷不能再被嚇著了,王爺!”
屋裡的蘇落歌哪兒還聽的到袖音的哭喊,眼裡帶著一絲冷意看著青梔,連語氣裡也落了幾分涼意
“你可是怪我沒能護著你?”
青梔見他溫怒,挨著榻邊的身子又向後挪了挪,思索一番搖頭道
“妾身從未怪過王爺,王爺又為何突然厲聲問妾身。”
“為何——為何——為何!你說為何!”
青梔被蘇落歌一把推至榻上,床榻之上雖鋪了厚厚的五蝠團花褥子,可猛然一摔還是覺的眼前昏花。
還不等人緩過神來,蘇落歌便已經欺身而來,他面上的半遮面那樣冷,激的青梔不住的戰慄,可蘇落歌的唇卻燙人的緊,一寸一分毫不退讓的將她掠奪。
他將青梔雙手鉗過她的頭頂,良久才鬆開她的唇齒,身下的人早已臉頰血紅,盯著眼前的人怔怔落下淚來,悽然道
“王爺——妾身不知王爺為何動此大怒,可妾身是王爺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若要怎樣妾身都不會拒絕,只是今日妾身實在無力伺候王爺,煩請王爺寬妾身幾日。”
她的話意裡已經透出幾分冷意,一雙眸子也不似從前那般皎潔,竟多出烏雲般的陰翳來,那一瞬間他清楚的意識到眼前的人對自己根本毫無半點情分,一股難以忍受的屈辱感打心底裡升騰起來,言語裡更是激動
“你為何能在見了她後還如此平靜?”
青梔搖頭不解,蘇落歌手下再使了力氣道
“你既嫁與本王那這輩子是生是死都是本王的人,本王讓你怎樣你就得怎樣!容不得你挑時候。”
蘇落歌還欲上前,青梔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將他推開,相對蘇落歌的又氣又怒,青梔倒是無平無瀾,她方青梔雖進了京都後步步小心,但還有她的傲骨氣性,當下冷言道
“王爺錯了,我本不欲嫁與你,是你的父皇遼國的皇上一道賜婚聖旨拘了我來,世人都說你對我情深,為求娶我長跪聖上殿前三日不回才換來的賜婚,可你求皇上的時候可曾問過我?你當我願意來這裡,青梔想了許久為何王爺就情深與我,想來也只能是為了幼年時我為你曾仗義執言,那青梔告訴王爺,幼年的言語也只不過是孩童的戲語罷了,勞煩王爺還記得這般久,若知曉當年幼童之言竟讓我落得如此境地,那再活一世青梔斷斷不會出言!”
青梔平靜的質問,一字一句,句句泣血句句誅心,刀刀見血刺的他疼痛難忍,前所未有的憤怒與酸楚就如同那長滿刺的藤蔓順著他的喉嚨直達心底,蘇落歌嘴角溢位一股股鮮血,崩流而下,暈染了胸前的衣服,良久才模糊的吐出話來
“好,很好,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