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上燈影灼曳,只見太后憤然起身離席,數步之後她轉身對著座上人道:“原來皇帝特邀哀家前來,只是為了這場前戲?難得皇帝孝心,哀家心領了!”將慕睿陰陽怪氣一通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在場眾臣皆聽了個明白。
見母后如此慕睿心下更為歡愉,正要將壺中酒傾倒一杯用於自賀時,座下一側的慕君霽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現下的他可顧不上母親的眼色,就對著那歷來高高在上的父親質問道:“父皇的意思是要把小初送往北漠和親嗎?”
“是又如何?若她能為我大魏與北漠交好做出她的貢獻,那是她的福氣!”見晉王突然插足一腳的帝王放下了手中的酒樽語氣中多了幾分慍怒。
“兒臣不同意!”慕君霽極力壓制著自己的不滿,甚至不管座側的皇兄扯了扯他的衣袖。
“這恐怕還輪不到你說話!”酒樽被砸落席中滾了數滾,酒水灑了一地浸溼了地毯。
“兒臣以為此事恐怕要與小初商議商議……”見父皇發怒的慕君珩頂住了壓力也從坐席間站起擋在了慕君霽面前,“父皇知道的小初她向來我行我素,如若此事沒與她事先說清,恐怕臨時會出亂子。”
慕睿挑眉盯向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真是難得啊?你們平時做事不是唯唯諾諾,就是闇弱無斷,怎麼今日突然轉了性子,一個二個敢公然忤逆起朕來了是吧?前些日子拋下政務去遊山玩水的賬,朕還沒跟你們倆好好算過的,就連並今日一起算了好了!來人!將太子和晉王給朕拖下去各打三十大板!”
正當侍衛上前就要將兩人擒住之時,慕君霽掙脫開來繼續說道:“小初是二皇叔唯一的女兒,且不提父皇你這麼做對不對得起二皇叔,就憑你歷來所做所為你根本沒有權力去決定小初的人生大事!”
慕君霽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就如同火藥般在慕睿耳中爆炸開來,亦引起了朝臣的竊竊私語,慕睿從座位上走下來來到慕君霽身前,扯起他的衣領,“很好,很好,既然你這個逆子如此護著她,明日就你親自去迎接烏多的挑戰吧,朕可不在乎你的死活!”說罷,就將被侍衛束縛住的慕君霽摔在了地上,走向了一側的慕君珩。
慕君珩面對著父皇緊逼的目光,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忽不定起來,被收束起來的衣領勒得他喘不過氣來。“那你呢,要不要和你的好弟弟一起?”此刻慕睿的形象在慕君珩心中如同一條令人作嘔的巨蟒冰冷而又邪惡。他努力控制著手上想要將他推開的動作,顫抖著聲音說道:“不,兒臣不敢,兒臣全聽父皇的安排……”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態度,引得慕睿頗為滿意,他的兒子還是原來的樣子,一如既往的不會改變,即使稍有波瀾也會拍死在岸灘之上。他放鬆了慕君珩的領口,替他稍作整理,輕拍了拍他的胸口,低聲說道:“不許再有下次,聽到了沒有,別忘了你是怎麼可以站在朕的面前同朕說著話的。”說罷便轉身離開了水榭,卻在路過陳卓身側見到他將流血的手掩藏在身後時頓了一頓。
聞言後的慕君珩只感到胸口一陣窒息襲來,完全沒有在意慕君霽的破口大罵,那些個詞句遠不如那一句來自心底深處幽幽之口的低語攻擊力強大,他腦海之中閃過無數次在自己犯錯或是沒有聽命令列事後,父皇都會脫口而出的話語:“別忘了是你害死了你的母親,是你親手殺了她,如果不是你母親的犧牲怎會有你的今天?就這樣的你不配她的犧牲……”他就這樣在失魂落魄中被侍衛帶了下去,至於那三十大板又豈會還有痛覺呢?
沈貴妃看著兒子如此,心中對帝王淫威的恐懼少了三分,她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後宮之中的謹小慎微何時讓她如此麻木?她似乎都忘了自己當初為何討厭自己的兒子,那還不是因為是帝王的緣故嗎?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會在後宮中埋沒一生,成為端怡皇后的替代品。原本自己可以張揚而熱烈的活著不拘泥於條條框框之中,既然帝王本就如此薄情何必再為討好他而過活,不如重新做回自己,做回那個鮮衣怒馬的沈家大小姐。想到這裡她心中對兒子的苛責少了許多,造成這一切的又不是霽兒的錯,她回想起過往種種對慕君霽的冷漠無情,心中越發愧疚起來,只見她快步起身將慕君霽護在身後厲聲說道:“既然陛下已經定奪晉王為明日可汗的對手,如若今日爾等將他打殘,明日失了我天家的顏面,你們又該當何罪?”
為首那名侍衛自知其意,但口中也說道:“這是陛下的命令,我等不執行恐怕性命不保呀,還請貴妃娘娘離開。”說罷便要帶著慕君霽退出去,就在擦肩而過之時,他低語道:“娘娘大可放心,我等自有分寸。”
慕君霽也被母親的轉變而感到驚訝,至於之後的板子是輕是重他也不得而知。
赤鳶中人將一切看在眼裡,卻不知該如何嚮慕雲初稟報,畢竟上鳶有令公主身體有恙不能刺激到公主,思來想去之後他便先向上鳶彙報了此事。上鳶聽完後卻決定將此事下壓,當夜便將花榜之事交予了他人,自己就消失在了都中。
銀清歡一夜未眠,主殿內燈火依舊,黑衣帷帽男子正替她把脈,“姑姑還是莫要傷神動怒為好,過兩日我給你拿藥來調理。雲兒的事如何了?”
“明日我自會安排你二人相認,恐怕這一切都要抓緊了。”
“姑姑,宮中森嚴如果雲兒憑空蒸發自是不會讓人信服的……至於現下之事說不定還能給予雲兒出逃的機會……”他低聲思索著說道。
深夜舒雲閣上,慕雲初獨坐在書案前許久不見有人前來彙報今日之事,又見太后提前離席回來,心中更有不安卻也無人所訴,只得草草入睡淺眠到了天亮。
本就沉浸在睡夢中的常青被兵甲之聲吵醒,隨後想到什麼似的從榻上一躍而起,匆匆奔去了慕雲初的寢室,飛鸞正在準備梳洗之物,兩人風風火火撞在了一處,飛鸞手中的銅盆被撞飛在地,一時間水聲、金屬與地面的碰撞聲和人聲齊作,驚醒尚在睡夢中的慕雲初,她一身寢衣穿過紗帳出現在二人面前。
“何事如此慌張?”
不顧飛鸞的阻攔常青急忙說道:“好像有人把長樂宮圍了。”
“什麼,這可是真的?阿鸞你為何不告訴我?”慕雲初望向那想要捂住常青嘴的飛鸞說道。
飛鸞尷尬一笑,隨後毫不在意地說道:“無事,不過是禁軍心血來潮說是整頓軍籍,故而巡邏和看守更加嚴格了些。”
“是嗎?”慕雲初見她不肯說真話,緊逼也逼問不出個所以然,於是便也裝出一副全然不在乎地樣子來。“那就先幫我梳洗吧。”
飛鸞送了一口氣便開始忙活起來,至於常青大有不依不饒之態,不一會也消失在了房中不知去向,等飛鸞察覺之時,宮門外已然傳來了騷動聲。
原本還在心不在焉地挑選著臺前的格式珠釵的慕雲初忙起了身就要向屋外走去,“快去瞧瞧可是出了什麼事,要是常青那小子惹了禍可就糟了。”這下飛鸞也攔不住她的腳步,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向宮門口走去,正見那侍衛一手拎著常青的腰帶將他懸在半空,一面和一青衫男子理論著什麼。
見宮內有人要出來,那侍衛又命人將手中的長戟相交擋住了去路,慕雲初眉頭輕擰,這禁軍的舉動可太熟悉了。“放開他!”慕雲初輕聲說道,“他是本宮的貼身護衛。”護衛聞言倒也是規矩,好生就將常青放了回去。
那青衫男子聞言隔著長戟行禮道:“微臣見過公主。”
“怎麼又是你,你來做什麼?”似是看穿了來人的目的飛鸞甚是不滿地說道。
“莫非公主你還被矇在鼓裡?”此話一出可引得了左右幾人的不滿,還不等他說完便被架了下去。見狀一種不好的預感就在慕雲初心頭蔓延,當下定是出了什麼事!
“張衡要同本宮說何事,你們又為何不讓他說?”慕雲初心底裡悄燃怒意。
“想來又是要同公主你說那些怪力亂神之事……”飛鸞拉著慕雲初就要往回走。
“等等。阿鸞,你是不是再瞞本宮什麼事?”
“我沒有,外面風大殿下還是先回去吧,若是殿下的身體有了半點差錯,飛鸞該如何向太后娘娘交代呀!”
“如此說來不逼我動手你是不會開口了是吧?”不知慕雲初慕雲初何時從常青手中拿來了長劍但她並沒有將劍鋒對準飛鸞,而是將劍身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鋒利的劍刃劃開了慕雲初的面板,鮮血沿著劍身流了下來。此舉不但將飛鸞怔在了原地,也將宮門外的侍衛驚了不少。
“姐姐!”感覺到氣氛不對味的常青焦急地喚道。
慕雲初目光堅定地向著飛鸞說道:“你說不說?”
“殿下,你不要逼我。飛鸞也是為了殿下你好……”眼看慕雲初就要揮劍一抹,飛鸞也顧不上受傷將長劍緊緊握在手中,“我說,我說還不行嗎……”但眼見她手中的劍依舊沒有鬆懈的意思,被逼無奈的飛鸞只得將自己從太后那得來的訊息前後原委說了個遍。
“那兄長他豈不是有危險?”慕雲初在心中想到,手裡的長劍快被奪取之時又被突然緊握,她疾步向宮門外走去,臉上的殺意讓侍衛也不敢阻攔。“說比武的地點現在何處?”
“在宣政殿前。”不知是哪個侍衛小聲嘀咕了一句。
慕雲初便就光明正大地提劍穿梭在宮門廊亭中,只求一切都還來得及。
宣政殿前,沒有鑼鼓喧天,戰況焦灼,各方都處在屏氣凝神之中。
烏多身手不凡,且出招陰損,慕君霽眼看就要敗下陣來,卻見那看臺之上一人飛身而下手中劍勢如虹直逼烏多而來,竟將他逼得後退數步。
烏多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對面的兩位對手,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臺上的何謹正欲發表自己的不滿卻被慕睿擋了回去,“朕可沒有說過是一對一的挑戰。”
慕君霽雖對陳卓的到來頗有幾分不滿,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這小子不論小初發生什麼事都會替她出頭,反倒比自己這個做皇兄的強了不少,他自嘲一笑也調整過心緒來,便與陳卓一致對外。
然而局面並沒有因為陳卓的加入而有所反轉,相反當三人纏鬥在一處時,慕君霽分明感到陳卓運劍的吃力,後面才想起他前段時間因摔傷而告假不少日子。就當二人一同躲避烏多手中的武器而相遇到一起時,“你何必逞能,此處交予我便好!”“就你那功夫我豈能放心?”兩人說話之間,烏多手中的流星錘便將慕君霽手中的劍奪了去,釘鋒劃破了慕君霽的護臂刺入了面板之中,慕君霽就此敗落。
“現在只能靠你了!”他輕嘆一聲也不管自己手上的傷就往臺上走去。
陳卓則留在原地繼續與烏多相抗,只是此刻他也深感疲乏,握著劍柄的手是刺痛的,可自己不能鬆懈,不能將小初就這樣被拱手相送,他恨呀!恨自己雖身為王侯世家子弟但人微言輕,恨帝王如此絕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針對小初和自己!手上的青筋暴起,劍氣之下皆是自己的怨言與宣洩,策略在此刻似乎並沒有那麼重要了。
然而他尚未占上上峰,身體卻開始不聽使喚起來,渾身上下的刺痛讓他喘不過起來,但他顧不上那麼多了,為了初兒的自由,自己豁出去又算什麼!額頭上的細汗順著眼角流下,讓他的視線頗為模糊。烏多見他如此強撐反倒有了幾絲興趣,他手下的流星錘靈活起來頗有將陳卓當猴耍的戲耍起來的意味,看得臺上的慕君霽又氣又惱。
慕雲初離宣政殿越緊,只聽得那兵刃相交的聲音就讓她心驚肉跳,也顧不上身後飛鸞和常青的呼喚聲,提劍往殿前奔去。近了卻發現有人在前方阻攔,她定眼一瞧卻是北漠計程車兵,他們並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慕雲初眼見陳卓就快要支撐不住時,她也顧不上許多了,手起刀落間熱血噴濺在她的臉上,持劍的手雖有顫抖,這可是她第一次殺人啊。
就待烏多將流星錘一段的飛刃划向陳卓的喉嚨之時,場上一聲厲喝傳來:“住手!你不是要見我嗎?現在我來了,你可以放下你手中的武器了!”
“小初……你怎麼來了?”陳卓收劍驚訝之餘強拖著身子往前走了踉蹌著走數步。但見她手中的長劍上那分明的鮮紅便知她一路走來也實屬不易,但喉嚨之中的鮮血翻湧似乎再也忍不住了,血從他的口中噴濺而出,他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
慕雲初見狀心中一陣絞痛襲來,她自知又是毒發,可她現在尚不能倒下,她強忍著疼痛跑上前去將陳卓護在懷中,“兄長,你怎麼那麼傻,我不值得……”
陳卓說不出話來,只是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中,那無聲的口型分明就是,“不要離開我……”
烏多倒是對這一情形沒有任何不悅,反倒對慕雲初勇闖武場而感到幾分欣賞,至於折了的那幾個士兵也就折了算了,而她的那個相好看樣子好像活不了多久了。他便笑著拍了拍手往臺上走去,“大魏的皇帝想來是會說話算話的吧?”他挑眉問道還在盯著場下二人的慕睿,慕睿收神乾脆地回道:“那是自然。”
在太后趕來後,慕雲初才放鬆了警惕昏睡了過去,兩人就先被安置在了長樂宮中,至於慕君霽被自己的母妃和皇兄拖了回去處理了傷口。
今夜或將只是這場紛爭的序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