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館陰暗的地窖內散發著腐肉的惡臭,吳羌不知道已經是對第幾個御騎下手了,死士果真是名不虛傳,即便有大祭司這樣的人物和手段也愣是從他們的嘴裡撬不出來半個字,大祭司連日來將“三不歸”的解藥配了又配但皆以失敗告終,想來那言傳中的解藥配方並不準確,現在將精力而耗在御騎身上真是白費功夫。他一面想一面熟練地準備著接下來審訊要用的東西。
“今日是最後一個了吧?”聲音幽幽從背後傳來。
“回大祭司的話,是的。卑職覺得從這幾日看來,從他的口中應該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不如直接把他做了,免得廢了口舌。”
“你也覺得累了吧。”那黑衣帷帽男子輕嘆了一口氣,連日來的連軸轉讓他似乎也有些吃不消。他輕抬手指撫摸著案上的用具,“這些今天恐怕是用不上了,你把它收起來吧。”
“大祭司的意思是今天不審御騎了嗎?”
帷帽之下微微頷首,“不必審訊,也不必再髒了你的手……把他放回去吧。”
“可是……”吳羌並沒有再將心中的疑問脫口而出而是選擇了沉默,如果是他該知道的那麼大祭司便一定會告訴他。
“記得不要直接放了他,可以給他製造一點機會,還有千萬要自然不能引起他的懷疑。畢竟御騎也算是帝王的貼身暗衛,他們可不是吃素的。為了混淆視聽可以先唱一齣戲給他看看,近來不是有北漠人前來議和嗎?”他藉著透過地窖的微光用指腹在刀尖上撫弄著,周身散發出淡淡寒意。
“是。”吳羌得令離開,隨著地下深處的監牢內叮噹作響,沒一會他便走了出來,“一切都照大祭司的意思辦好了。”
“那我們也該離開給他製造出他意料之外的驚喜吧。”說著兩人就離開了地窖向榕館的樓上行去。
“大祭司就這樣放他離開不怕暴露我們的藏身之所嗎?”
“恐怕他早已被那迷宮般的出路攪得七葷八素,出來也只是身在郊外的亂葬崗,即便他覆命而去再帶人來,那條通往此處的路早已從世上消失了。雖然有點大費周章了些,不是嗎?”他透過面前的黑紗望著將一臉疑惑寫在臉上的吳羌,“你接下來想說的就是這句話吧。”他輕笑一聲,“相比起這局來說這點代價也算不了什麼。”
“卑職愚鈍還請大祭司明言。”
見吳羌一臉真摯,他便帶著他往高樓處走去,“且隨我來瞧瞧那魚餌是否已經丟擲。”兩人掩在微微掀起的窗後但見月光下一群烏鴉呼啦啦地飛起,便知這魚兒將要上鉤了。
“此去想來北漠可汗此行並不會如他所料那般了,”他將手中的香茶一飲而盡,像是在提前慶賀著什麼的勝利,回味著口中的甘甜他轉頭對吳羌說道,“現在我來分析給你此事背後利害關係,想必你就會想通我為何會這般行事。北漠剛經過內亂,其中之勢力必會疲乏一時半會並不能分出心神對付本就有結怨的大魏,相反如果大魏此時舉兵傾勢而攻之北漠必然會成為大魏的囊中之物,所以北漠當下所能做的只有交好,而慕睿素來就是一個愛面子的主,在道德仁禮面前他當然會放棄進攻的機會接受求和的提議,當然從中也可不費吹灰之力的獲得大量的上貢。如若北漠與大魏交好,雖然姑姑身處大魏但慕睿和她常常針鋒相對,長此以往心中難免對南疆懷有芥蒂,而南疆如今的境況本就令人堪憂,更分不出多餘的力量去對付大魏的精銳。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從中作梗離間北漠與大魏,既解了南疆之威,又藉此機會讓雲兒的動作平添上一層迷霧。”
此番種種也將吳羌沒轉過彎的大腦明白了幾分,“大祭司英明。”
黑衣男子擺了擺手,“現在還要看這魚是否願意上鉤呀……”
宮城內,靜安殿裡。一個衣衫襤褸、傷痕累累,渾身上下散發著惡臭的人跪在慕睿的桌案下,慕睿雖嫌棄不已但為了得到第一手的情報,還是強忍胃裡翻湧的噁心,掩著口鼻詢問道:“你是從哪裡逃出來的,那個地方在何處,其他人呢?”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那人頭也不曾抬地就一一回答道:“回主人的話,屬下是從地道里逃出來的,裡面彎彎繞繞具體的地方並無所知,只是那出口在都城郊外的亂葬崗上,主人可派人前往那密道一探究竟便知。至於其他人,”他頓了頓接著面色不改地說道,“至於其他的人下落屬下並不知曉,只知道他們將人分開關押和分開審訊,並不給我們交談的機會,所以屬下也摸不清楚其他御騎的來歷。只是今日那人在提審我時出了疏忽,屬下這才得以逃脫出來,不過聽那人說話的口音像是……”
未待他說完一側的袁知默突然插嘴道:“陛下,這其中像是有詐。否則怎會只有他一人出逃而來?”
慕睿正聽到關鍵卻被人臨插一腳頗有幾分不悅,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道:“此事稍後再議,讓他先把話說完。”
“那人的口音聽起來確實像北漠人,而且身材也十分魁梧,想來我大魏並無這樣的奇人。”座下那御騎似在回憶著適才在地牢裡見到的人。
“如果真是北漠的人,難不成是朕派去那裡打探訊息的御騎被發現了不成?”慕睿厲聲問道立在一側的御騎。
那人惶恐中回答道:“或許確有此事,前日下達的急召前往北漠的御騎並沒有回信,屬下只是想著北漠離大魏山高路遠可能還需要些時日,便並沒有向主人您上報,沒想到就出了這樣的事……”
慕睿拍案而起,“哪有那麼巧合的事!回去給朕好好徹查,滾!”悉數奏章飛案而下砸在那幾人的身上。
隨著御騎的消失,大殿內陷入了一片寂靜,良久,慕睿揉著發痛的太陽穴沉聲說道:“袁卿你得給朕重新再起一卦。”
“是……可是陛下最近起卦次數增多,恐及卦象不準,還請陛下三思。”袁知默想起那越來越撲朔迷離的卦象只得勸道。
“你……是活夠了嗎?”
此言一出袁知默忙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隨著他來到殿外,魏都上空也翻起了白肚皮,袁知默抬頭看著天空無奈地搖了搖頭向著司天臺行去。
與靜安殿氣氛完全相反的是長安宮內的舒雲閣,飛鸞拿著請柬踏著歡快的步伐走進了內室喚醒了尚在睡眼朦朧的慕雲初。
“何事那麼歡喜?”斜倚在床沿的慕雲初抬眼輕笑著問道。
“是請柬,晉王殿下的請柬。”飛鸞說著還在慕雲初眼前俏皮地晃了晃手中之物,沒過一會便被慕雲初一把捉住,拿在手中仔細翻閱著。
“皇兄可說了宴請的理由?”慕雲初好奇地問道,晉王向來都依沈貴妃的喜好行事,至於擺宴尋歡作樂這種事情更是不會輕易而為的。
“晉王殿下的意思呢,就是在郊外的明秋莊上替殿下你身體恢復痊癒而慶賀一下,順便讓殿下你到宮外去散散心。”飛鸞輕快地說道,“宮門外已經備好馬車了,我的懶蟲殿下也該起床梳妝打扮一番啦!”話音未落便麻利地將慕雲初從床榻上攙下坐到了梳妝檯前。
“那皇祖母她同意了嗎?”連日來都是在護衛的看護下未曾能踏出長安宮一步的慕雲初依舊持有疑慮。
“太后準了,還讓公主殿下玩得開心呢!”
“可當真如此?”慕雲初再三確認道,方透過銅鏡見身後的飛鸞鄭重地點了點頭才歡喜起來,這下終於能出宮,也不知能否將未了的事辦上一辦。她這樣想著任憑飛鸞擺弄著她的髮絲與髮飾。好在飛鸞有心只是將一些輕便的釵飾搭配了一番,素麗而不失清雅端莊,服飾也選了較為保暖的面料,還將那一件祥雲紋月白大氅拿了出來系在了慕雲初的身上。
“你呀,都快將我裹成粽子了。”慕雲初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向飛鸞打趣道。
“那裡,殿下才恢復不久,秋風雖是涼爽但不乏寒意,要是殿下著了涼那刻就是飛鸞的過錯了。”飛鸞仔細將慕雲初渾身上下和隨行所帶的物品仔細檢查了一遭才讓安心地踏上馬車去,常青也一聲不吭地跟著坐在了馬伕的身邊,把玩起手中的長劍。
就這樣一個浩浩蕩蕩的隊伍從宮城內魚貫而出,引得了不少百姓側目,慕雲初對這樣張揚的出行或有不習慣,即使在飛鸞地唆使下全程都未有往窗外看去一眼。
未等到明秋山莊就聽聞那絲竹歌聲迴盪在空中,“這那裡是待客之道,未等客人到齊了就奏樂歌鳴。”飛鸞頗有不滿地嘟囔道。
“好啦,好啦,難得皇兄做東,也不該要求太過嚴苛,畢竟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待客。”慕雲初難得好心情也跟著不正經起來。
轉過彎彎繞繞的長廊來到臨近一方水榭之時,便聽裡面的人道:“秋景如此明豔,可真是難得呀。”
“是嗎?自古文人多悲秋,我今偏要瞧瞧是哪一個騷客說出秋景甚美的話來。”慕雲初在飛鸞地攙扶下踏進了水榭之中,方見那說話之人正斟酒欲飲,身側坐了的一憂鬱男子在旁陪笑道:“原是妹妹來了。難得妹妹如此之興趣,想來近來可是在宮中憋壞了?”
“皇兄可是不知,她還沒進我明秋莊,皇祖母可早讓人將這裡圍了裡三層外三層。”晉王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笑著說道。
“等等,說好了是給我辦的宴席,皇兄到先飲起酒來了。”慕雲初佯怒道。
“怎麼你來遲了,還讓做兄長的等你不成?”太子笑道。
“今天只有你我他三人?”
“自然,你素來喜靜,人多了怕你不自在。”慕君霽眼中充滿了寵溺。
“那今日有什麼特別的值得皇兄你如此破費?”慕雲初似乎忘了秋獵時的不快,或許在她的心底依舊對皇兄保持著應有的確信。
“看那邊。”
順著慕君珩手指的方向望去,秋波之上滿山黃金,些許硃紅點綴其間,又有水上倒影微波漣漣,此景果真為一絕。再者水榭一旁的小島上,曲水蜿蜒更有紅楓張揚,落葉翩翩鋪滿了滿地金草。果碟杯盤羅列之中,歌姬舞女靜待在側,好一個流觴曲水宴!
見慕雲初臉上笑意盈盈,兩位兄長的心情似乎也明豔了三分。
“今天可要玩得盡興才是,皇兄和我可是推脫了一堆公務才抽得空閒的。”慕君霽說著便邀慕君珩與慕雲初一塊入席。
慕雲初望著兩位兄長的臉,心下感慨萬分,若如一直都是這樣就好了,沒有紛爭,沒有芥蒂,沒有拔刀相向……她不知何時竟落了淚。
“小初你怎麼哭了,是不開心嗎?”
見兩個皇兄都是一臉驚慌失措,慕雲初忙擦拭了眼淚,笑著說道:“我當然開心啦!走吧……今日不醉不歸……”她不顧什麼男女有別,什麼禮節束縛,一手牽著一個哥哥往席間走去。
飛鸞在身後看著,或許這是公主最開心亦是最無憂無慮地一次了吧,可惜這樣的機會似乎並不多了呢……
常青沒有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持劍的手頗有些擰巴,記得曾經自己也是這般快樂,有哥哥們的庇護,在草原與荒漠上自由馳騁,到底是從哪裡開始一切都變了呢……那日子太過久遠似乎自己也快記不住了呢,或許自己做不到但也可以替姐姐好好守護這份溫暖吧。
歡樂的時光雖然短暫,但它依舊可以讓人在回憶中記憶猶新。
“話說大皇兄可是過了弱冠的年紀了,按理來說皇叔應該在背地裡替你挑選太子妃了吧,也不知未來的嫂嫂是個什麼樣的人?”慕雲初有意無意地提起了婚嫁的話題,慕君珩的臉色沉了三分,“要是能符合皇兄心意那便再好不過了,真希望皇兄能找到那個意中人。”隨著慕雲初把話說完,慕君珩才滑過一絲難堪的笑意,似乎是對自己軟弱無能的無奈。
“我呀相信我的皇兄們,一定都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記得一定要順從自己的內心,千萬不要被外人所左右。”慕雲初藉著酒意說出了若有所指的醉話。
“如果真能那樣便好了……”慕君珩持著手中的酒壺立在岸邊遠眺著低語道。
慕君霽也靜靜地望著對岸的秋色沒有說話,“果真是傷秋呀……”他在內心輕嘆著。
岸上三人也沒有心思欣賞歌姬舞女的表演,各懷心事的靜默在秋色之中,入了遠處畫師的筆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