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境內不知何處山脈上,仙雲繚繞,古木蒼翠,雲霧之上更有仙鶴盤桓。
一男子赤紋黑衣依山而上,眼過半山步履輕快毫無疲乏之意,不一會就來到一座古廟前。雖緊閉門扉,但周圍石階石臺一塵不染,細嗅之下更有檀香。他熟練地將門環上的龍頭首輔來回轉了數次,不一會朱漆咬環門便就“吱呀”一聲開了。
他穿過長廊行至蓮池,池中石蓮臺往日明燈輝輝,而今卻未有上燈,可見此處之主並不歡迎他的到來。他自知有錯可也不敢妄言,只是跪在蓮池前思過,卻聽得對岸有落棋之音,可亦不敢抬頭去看。晨曦漸漸爬上山頭,終於一盞蓮燈憑空亮起,他抬首望去石蓮上方竟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錦囊。他輕功踏水而行將錦囊拿入手中即刻展開一看,內有密信一卷,上道:“念及你多年來忠心有功,想必此事違背意念而行定有你的道理,你暫且不必受罰但若慕黎之女並不能及我之期念,你必將自裁陪她殉葬。給你提個醒,她時日未多,你手中的人可是挽救她一線生機之人。至於易主之事,這次審訊就當是對她的考驗吧,若她能令你信服,你便可將整個赤鳶交予她手中。”待上鳶將信仔細收於懷中,蓮燈瞬間熄滅,他快速退出了廟門,對著山門叩拜後就往山下走去。
山下一馬平川的宮中隨著帝王的歸來與來使的到來而再次熱鬧非凡,但這與慕雲初毫無關係,長安宮內亦如往昔般清冷更不提由常青把守的舒雲閣。慕雲初自從上次犯了心疾後便開始靜養起來到現在還尚未發作,而太后身邊卻多了個回程路上不知從哪裡撿來的南疆巫師,整日在長安宮內神神叨叨,身後還跟了個五大三粗的徒弟。常青甚是不悅,背地裡沒少給他們下絆子。皇帝對南疆巫師倒是有幾分興趣,雖說沒有鬥法之意,但都中的御騎沒少忙活。可連日來的訊息倒是讓帝王放下了不少疑心,至少他們師徒二人可以在宮中有些個安穩日子了。
斗轉星移中已過五日,夜深人靜亦無風起之時,長安宮主殿廊下的紅線銅鈴無端作響起來,驚醒了本就淺眠難睡的太后,銀清歡披衣起身往外走去查探。只見月光下赤紋黑衣男子頭戴鬼面,手下擒拿著一黑衣人,那人虎口處的環山龍紋清晰可見,聽得有人靠近那人雖身受束縛但仍舊直撲而上,像極了一頭惡狼。銀清歡被那血絲充盈、目眥欲裂的人嚇得後退了一步,隨後待上鳶揭下面具她方才冷靜下來。
“你心中無我,又何故來此?”冷色爬上她的面孔,寒氣在月光下不斷蔓延。
上鳶將俘虜丟在一側,跪地道:“上鳶特來賠罪還請太后寬恕。”
“是嗎,你當如何賠罪?”尚未知原委的銀清歡帶起了半分疑色。
“可否容上鳶分說一二?”
“準了。”
上鳶簡明扼要的交代了救下慕雲初事情的經過,將深山蓮臺之事隱了去,“此人便是放箭之人,走脫不得便被我帶了回來,行路上人多耳雜多有不便,故此拖到了現在。但此人我多有審訊,口中毒丸也被我撬下,數次欲咬舌自盡,上鳶無能只能帶來交予公主審問。”他將“公主”二字咬得很重,太后也明白過他的意思來。
“你的意思是經此一事後,便要將赤鳶移交到初兒的手上?也罷,如此一來甚好,初兒是該有人傍身了。”銀清歡繞著俘虜走了一遭,“只不過現下初兒還需好好修養,此刻夜深露重暫且不去打擾她,先將此人押入長安宮地牢內,待明日再審也不遲。”
“是。”頃刻間如同長風颳起,上鳶提著那人凌空而上消失在了主殿。
銀清歡將那一節雙龍繞柱玉哨放入了錦盒之中,“你究竟要做什麼……”似是輕嘆,似是自問。
待清晨來襲轉至午後,慕雲初方才梳洗完畢,正待想如何打探芳滿庭一事,尚沒一會便有人來宣太后要她到主殿一敘,她便在飛鸞地攙扶下去了。
但殿內程設依舊,卻不見宮娥身影,慕雲初心下不免生疑,可在見到皇祖母的那刻,飛鸞也自行退了出去,徒留她和皇祖母二人站在空蕩蕩的屋內。
“皇祖母找初兒何事?若是南疆之事,初兒已有打算,還請皇祖母放心。”慕雲初心中的芥蒂早已消散,同太后置氣無非為隱瞞而惱。
“今日不提南疆之事,哀家讓你過來另有其事,不過你要做好準備,中途若有任何不適定要與哀家說,於你而言身體更要緊。”銀清歡一面說著一面走到博古架前將其中一隻冰藍蓮花玻璃盞扭轉數次,只聽“咔噠”一聲,地面之上露出一條密道來,銀清歡掌燈牽著慕雲初的手往深處走去,隨著兩人走下樓梯地板之上的豁口瞬間合上帶走了透來的微光。
地道之中蜿蜒綿長卻毫無溼氣,乾燥冰爽中還透著一絲暖意,縱然慕雲初拖著病軀也並無半點不適,但隨著遠方火光亮起,只聽得枷鎖叮噹與鐵門咯吱,腳下的路隨之開闊起來,沒一會便到了目的地。光線充盈的地牢就這樣出現在慕雲初面前,一人揹著她們立在被吊起的犯人面前,待見那人衣飾上的佩紋,慕雲初便一眼認出正是那日將自己從險境中救離之人之一,“是你?”
“上鳶見過公主。”那人回身行禮道,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慕雲初也隨之回禮言謝,而吊在木樁上的人卻輕蔑地打量著眼前的三人。
“他是御騎之人,亦是那日刺殺我眾多者之一?所以今日來皇祖母是要初兒來審訊一事?”慕雲初見到那熟悉的紋飾便猜到了七八分,可她從未審訊過他人更何況是御騎這般死士,想要撬開他們的嘴,得到其中有用的訊息更為難上加難。
似見她面露難色,那人通紅的眼眶中更是多了三分得意,銀清歡自知不能插手便將燭臺放在桌上轉身退了出去,就在與慕雲初擦肩而過時對她耳語了數句。
一側的上鳶卻說道:“既然公主不忍動手,那殺了便可。”說罷舉起手中的匕首就要刺入那人的心臟,而樁上之人也閉起了雙眼靜待死亡的降臨,然而他等了許久心口並不曾傳來刺痛,四周也毫無動靜,只得睜眼檢視之時卻正巧撞進了一雙似笑非笑的杏眼中,與方才猶豫糾結的模樣判若兩人,而她身側舉劍而刺的上鳶也不知了去向。
慕雲初繞著他轉了數圈在他的對面坐定,從髮簪中倒出了一些粉末放入了桌上的香爐之中,緩緩說道:“施刑于你而言定是無用的,至於話術恐怕也只能是你主子說了算,既然他卑鄙在先也不能怪我了。”沒想到常青送予自己用來防身的“侐嫿”香如今派上了用場。
話音才落忽然一股甜膩的氣息撲面而來,木樁上人凝眉中便辨出了此種薰香,一時間長廊之上回蕩起鎖鏈撞擊在一起的聲音,若得人心煩意亂,掙脫不得的他只得一圈一圈地將鐵鏈絞在身體之上越勒越緊,冰冷的鐵尖刺入面板中引起陣陣疼痛方才換回他的些許清醒。可疼痛是暫時的,那香隨著不停的吸入而在身體中不斷地蔓延開來,腦海也開始時而清醒時而昏沉。血順著鐵鏈流下,一滴一滴地掉下在石板上濺出朵朵梅花。慕雲初饒有興致打量著他的意志被點點侵蝕直待消磨的模樣,直到那人垂下了腦袋,兩眼渾濁,她才緩緩起身走到他的跟前將堵住他的嘴的布條抽出在地。
她抬起他的頭問道:“你知道我的是誰嗎?”
“知道……是陛下……”
“很好,你做的不錯,對了那日讓你用的毒你用了嗎?”
“照陛下的吩咐……用了……”
“可是朕忘了用的是何毒,你記得嗎?”
“記得……是……三……不……歸”
“此藥無解?”
“有解……但難尋……在……”
正當他要說出關鍵之詞時,那原本渾濁的眼眶卻再次煥發出些許清明,他的神智清醒過來待辨清了眼中之人忙閉起了嘴不再言語,而藥物的功效還未散去,渾身虛乏間他也無力再自裁。慕雲初見狀只得輕嘆了一口氣坐回了原位,本就蒼白的臉色此刻更毫無血色,但她毫無頹敗之意,既然得了毒藥之名又何愁解藥,而樁上已是無用之人。
“上鳶,可否借你之手一用?”慕雲初輕喚道。
不一會兒,上鳶便從鐵門後現身,“公主有何吩咐?”
“他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你可以給他一個痛快,還有是時候給皇叔送上一份大禮了,記得含蓄些。”慕雲初說道,此事若成自己必然能獲得助力,而想必皇叔暫時也不會輕舉妄動,讓自己得以有喘息之機好籌謀如何順理成章地前往南疆。
上鳶聞言略有驚訝,他自知公主素來軟弱沒想到卻在一些事情上依舊有著該有的手段,似乎比她的父親靖王還要狠辣。
慕雲初起身離去,雖是舉步虛浮可在太后的攙扶下仍能勉強前行,在昏暗的長廊裡,她輕聲問道:“皇祖母,初兒是否透過了考驗?”
銀清歡有些心疼地看著依偎在自己身側的女孩,輕輕撫摸著她肩頭的髮絲說道:“此事得交由上鳶定奪,不過哀家覺得初兒已經夠格了。這個今後就應當交由你來保管了。”說著便把那裝有玉哨的錦盒塞到了慕雲初的手中。“你且回去,若是成了,今晚上鳶自會向你彙報,只是你得先讓常青歇著去。”
慕雲初聞言一笑,將錦盒好生踹於懷中,迎著石梯上的微光踏了出去。
當夜,舒雲閣一角微微透著燭光,像是有人在等待著什麼,隨著太后對上鳶交代完畢,一道黑色的身影便越上了舒雲閣中。一人在陰影中顯身,“姑姑可知是何藥?”
“三不歸,”銀清歡焦急地詢問道,“你可有解?”
“原來是它,難怪幾日來雲兒並無半點發作的跡象,此藥分三次發作並無規律,三次之後便回天乏術,我知道有所解藥但恐怕一時半會也無法集齊。此事姑姑不必煩勞交由我便可,我且去瞧瞧可有拖延之法。”說罷便轉身離去。
銀清歡看了一眼在支架上熟睡的朱雀,雖為神系之女但眷顧好像並不是因她們而生……也不知初兒是否能撐過此次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