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雨夜,這連日來隨著日子迫近慕雲初越感心神不寧每每懷中抱著麒麟才稍有緩和,不知是不是張衡的話起了作用,她夜夜淺眠若是熟睡便會被夢魘纏腰。
她起身穿過室內躡手躡腳地來到室外廊下,執帕仰望著漆黑的天空。她未曾想要透過雨幕從中洞察出什麼,但這樣的凝視卻帶給她些許安心。
“水月映象,無心去來。”她低喃重複著,是祂讓我不要對祂抱有妄念嗎?可這次若被張衡哥哥說中了我又該怎麼辦,祂還會給予我機會不?可這樣的機會少之又少,是多少人心中所求。突然一個激靈在腦海閃過,難不成這次改寫命運的機會是那千千萬萬人所匯聚而成的願望?亦如同張衡所言我的命途牽動著天下蒼生。不,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她跌坐在地,因為眼前出現的畫面卻分明是那夢中一次次擊潰著她神經的夢魘。
丞相府內,主屋的燈亮著李夫人端坐在堂前,一個嬤嬤領著兩位小姐一齊進了屋內。
“老爺可歇著了?”
那嬤嬤眉眼恭順地說道:“回夫人的話,老爺他早早就歇下了,兩位小姐也帶過來了。”
她手一揚,屋中侍婢都退了出去。
李淑媛見狀說道:“母親找我們前來是有什麼事嗎?”
“明日就要啟程了,到時候人多眼雜,這番讓你們過來也只是母女之間說說心裡話罷。”李夫人的語氣不冷不熱。“媛兒,母親不希望你再像上次一樣,秋獵不比遊湖,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是。”李淑媛知道自己理虧只得乖乖應道。
而身後一身素色衣裳的李淑嬋從進門就一直微微低著頭,卻在此刻瞟了身前的姐姐一眼,那眼神中深幽不見底色。
“此次秋獵或對皇帝而言一舉多得,明面上擺著是對北漠的震懾,暗地裡也可從貴女中挑選合適的人選,眼下太子冠禮已過,晉王也不小了。不知裴家又是否做好了選擇?”李夫人打量著眼前的女兒臉上似笑非笑。
李淑媛對上母親的眼光神色頗為凝重,“倘若裴家……”
“沒有倘若!你們給我記住無論如何這次的贏家必須是李家。至於裴苒那個老不死的東西他不配……”提起裴苒李夫人毫無波瀾地眼中閃過恨意,指甲深陷手心而不自知。
“是,母親。媛兒知道了。”李淑媛鄭重地答道,可遲遲不聽妹妹應聲的她偷偷拉了一下李淑嬋的衣袖。
李淑嬋才喏喏地“是。”了一聲,不動聲色地將衣袖攏了攏。
“好。不愧是我的女兒。”李夫人在得到女兒堅定的回應後臉上的怒容消散了幾分。
見母親不再言語李淑嬋便藉機拉回姐姐的袖子,扯了幾扯知道李淑媛微微回首看向自己,她抬起那無辜的雙眼,臉上寫滿倦色。恰逢此刻李夫人背過身去走向自己的主座才讓兩人得以私下做點小動作,可奈何還是被自己迅速回身的母親發現了貓膩。
“媛兒,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嚴厲的目光在李淑媛身上上下掃視著。
“母親,明日尚要長途跋涉今夜已經太晚,您記得要早些歇息。”李淑媛關切地說道。
“你們困了?那就下去吧。記得此去定要謹言慎行,不可隨意胡言!”李夫人眉紋舒展,笑意間不乏告誡。
“是!”李淑媛輕快地行了禮轉身便向自己的院中行去,而李淑嬋低聲應答後步履緩慢地正欲跟去,腳下邁過門檻時身後的婦人開口道:“嬋兒切記不可奪了你姐姐的風頭……”
她沒等婦人說完,草草又應了一聲“是。”便匆匆離開了主屋。她緊咬雙唇,眼眶通紅,到底自己不是親生的,母親固然還是偏心的,如果小娘沒有早逝李府恐怕還輪不到那個賤人作福作威,明明小娘是爹的從小貼身侍奉的大丫鬟,憑什麼讓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奪走了一切,我恨!我恨吶!如果不是她,小娘一定還會好好的吧……
李夫人隨後的低語飄散在空中:“嬋兒,這是我與此處的恩怨,不必搭上你自己的幸福……”
回應她的只有那肅殺的秋風和雨聲點點。
寒風和寂靜將她帶回了過往,卻見她左拳擰在桌上,臉頰上滑過無聲的淚珠,“主子,阿茵我一定回為你復仇的,至於小主子阿茵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好好守護著的……”
承英國公府,裴苒悠閒地坐在院中方亭內品茶賞雨,他並未對郡主自己決勝而感到些許不快,畢竟她只要身在魏朝陛下有的是辦法解決她。秋獵雖說絕大部分都是男兒們的優勢專案,可也不乏女子們競爭的活動,貴女們要脫穎而出的機會不乏期間,想到這裡他只覺得嘴中的茶乏味了三分,“呯”一聲清脆的茶杯和茶盞的撞擊聲過後,一陣悅耳地女聲響起:“孫女見過爺爺。”
只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裴妍,身後跟著一個粗布衣帶著面巾的女子,兩人一起向裴苒福了福身。裴苒淡淡地點了點頭,目光掠過裴妍銳利地注視在那女子的臉上,隨後搖了搖頭。
“妍兒,你覺得太子和晉王哪一個好呀?”裴苒將目光移到了自己的嫡孫女身上,漫不經心間又不乏考驗。
一如往日一般裴妍不假思索地就脫口而出,“當然是晉王,太子殿下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就討不起人的心歡,難怪陛下那麼討厭他!”
裴苒正欲抬起的茶盞又放了下去,他緊繃地手足以說明他在壓制自己的怒火,或許本就不應該對她的回答抱有任何希望。
落盞間只聽得裴妍尖叫起來:“你搗我做什麼,醜八怪!”
“啪!”裴苒一掌拍在案几上,茶水搖晃傾潑而出,“住口!不得胡鬧!”
裴妍縮瑟了一下身子安靜了下來,見祖父發作完畢她又開始辯解道:“爺爺是她先欺負我的,妍兒不敢胡鬧。要罰就罰她……”聲音裡夾著哭腔讓裴苒的心軟了幾分。
於是他喝道:“裴墨你有話就說搗妹妹做什麼?”
裴墨不卑不亢地向裴妍賠完罪,隨後才轉向祖父說道:“是墨兒越逾了,還請祖父責罰。”她只不過眼尖見祖父向外發散的怒意隨手提醒一下自己的妹妹不當說錯話,可她都忘了哪次插手都給自己惹了一身騷,她苦笑了一下就等著挨罰。
可沒想到的是裴苒竟破天荒的讓她回答剛才那個問題,裴妍則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盯著她。
她沉吟片刻回答道:“太子和晉王都好,二人雖都不受陛下寵愛,但兩人間兄友弟恭,晉王也有相佐之意,於今後魏朝百姓而言甚是幸事。”她之所以知道太子與晉王的關係是因為她常常被扮作侍女要求跟在裴妍身邊出席各式的宮廷宴會。
聽著她的言談裴苒的眉毛因不悅而挑起,他幽幽道:“是嗎?果然是女人短見、婦人之仁。”
裴妍聞言輕蔑地瞟了姐姐一眼,完全沒有在意剛才祖父的話也將她訓斥在內。
裴墨默不作聲,她知道沈家的居心叵測,她也知道祖父的意思,可天下非亂不可嗎?偏偏將親情散盡兄弟拔刀相見,她在心中哀嘆著。
“裴妍,這次的秋獵不要再給我整出什麼么蛾子!”裴苒警告道,顯然上次將李淑媛推入池中之人就是她,她的小動作可逃不過祖父細緻的目光。“還有給我好好表現。”
一聲嬌嬌地回應後她逃也是的跑開了,她心下的恐慌再次燃起,可是爺爺為什麼不讓我搞李淑媛呢?這個問題對她而言恐怕也只是徒增煩惱罷。
裴墨還在原地靜靜地立著,她可沒有跑走的資本。
裴苒沒有為難她,只是不耐煩地搖搖手道:“你也退下吧,記得在秋獵上幫好妍兒,要敢出一絲紕漏我拿你是問!”
裴墨沒有應聲只是草草行禮向自己的院子走去,說是院子更像是柴房,一摞一摞的柴堆滿了院心任憑雨水澆灑,風拂過她的臉面掀起面巾的一角卻見那大半張面容被墨跡染指,倘若沒有那墨痕恐怕她的容貌與裴妍也不相上下吧。
司天臺,八卦騰圖上兩人撐傘而立,屋內的光倒映在雨水沖刷的地面上泛起點點金光,隨著雨滴的落下而跳躍。
“阿衡,我聽說近來你找公主的次數甚是頻繁呀。”袁知默向張衡邁出了一步,目光逼視向他。
“師父,弟子只是為了接近她,讓她更易於師父您的掌控。”張衡雙眸無辜地看向師父,在提到慕雲初時眼角帶起狠厲。
袁知默冷哼一聲,“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又向張衡逼近一步。
張衡顧不上雨中積水撩起青袍就跪在地上,“師父,那次是弟子失誤沒有料到她會如此決絕不念半點兒時舊情。弟子本意是前去穩住她,得以讓比武照常進行,可沒想到才踏入其內就被脅迫。但這次不同,弟子算到她於秋獵有大凶之災,又怕她臨陣退縮所以特此去激上一激,她果然前往,想必此次師父必然大功告成。”其神情嚴肅誠懇,不得不令袁知默自算一番,見結果如是他也不再懷疑。
“好。”你且起來,是為師錯怪你了。此次秋獵你就與我一同前往罷。”袁知默將手中拂塵一揚便揚長離去。
張衡才慢慢從地上起身,撿起雨傘恰巧遮掩住他那笑意盪漾的兩輪桃花眼。他的目的就這樣達成了。風起時膝上一陣涼意襲來才將他從目送的狀態拉回轉身便朝著屋內走去,今夜可得好好拾掇一番,把需要的都備上。
安正侯府,陳卓的書房還亮著燈,秋獵以禮為重,所有的事都得在他這裡過一遍。事務繁重的又加陰雨綿綿多虧了神醫時常進府幫忙調理他才得以勉強撐住,不至於舊傷復發。說來奇怪那神醫來去無影,並不會定時登門。他搖搖頭似乎要將心中的雜念甩出去,良久他只得放下筆,支開窗戶藉著寒風透透心頭的煩悶。
可窗戶卻“啪”的一聲合上了,“陳世子這是作何?”
“神醫,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是否謹遵醫囑。明日就要啟程,世子這樣讓在下很是憂心呀!”
“無……”陳卓正欲反駁。
“有礙!秋雨寒風冷意侵襲你,大病初癒身子虛弱如何受得,要是中了風寒在下豈不是白費功夫了。”
“是,是,是。”陳卓只得連聲應道。
“在下前來,當還要施針一次。請。”神醫見他如此也不再廢話,忙擺出了請的姿態。
陳卓在施針間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卻隱隱約約聽道一人在說:“秋獵甚險,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雲兒……若是她出了什麼事……我定饒不了你……”
那人影模糊不清,唯有垂下的白絲讓人銘記在心。
舒雲閣,慕雲初發出的嗚咽終於把睡死的麒麟吵醒,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舒展了一下身姿一溜煙地向門外跑去撲進那個孤坐在冰涼地面上人的懷裡。
溫暖充滿胸懷驅散了慕雲初心中的陰霾,她把頭埋在麒麟身上。
一人一貓就這樣靜靜待在雨幕之外,廊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