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流動(CN)

“我從沒被誰知道,所以也沒被誰忘記。在別人的回憶中生活,並不是我的目的。”

——顧城

—-—

請配合音樂食用。

1:12,恰好的時間與恰好的陽光。

你是否見過陽光的顏色?熱度虛浮著,融化的瀝青路,耳中的嗡鳴——是午後的戶外,視角向上,眼眶盈滿淚水,光暈一圈套著一圈,光線跳躍、折射,輪廓相互滲透,融進你眼中——那些流動的顏色,是你的世界。綠是草坪,棕是樹幹,紅是血,藍是天,灰是霧,我們都知道,事物的線條是如此硬朗。

在光中,一片朦朧,事物融進一團縹緲在世界上的霧氣中。

我在走廊的另一頭點菸,頃刻間便煙霧繚繞,將它夾在手中,垂在腰旁,小心避開實驗袍的下襬。我開始向前,煙氣快我一步,飄到了走廊的另一端,肆無忌憚。抵至盡頭,我拐進窗戶旁的浴室,玻璃連線著玻璃。我的陰影牽著我,正午的陽光像斜斜的海浪跟隨著我,一浪接著一浪,貼著我的肩膀、頸部和大臂輕柔地滑落。

我在鏡前掩面,深深地吸了口煙,生怕父母發現我偷吸他們的煙。劣質煙的味道嗆人,我咳嗽著揮手打散吞吐出的白煙,它們飄蕩在天花板下的黑暗。定時電燈亮起來時,我正擰開水龍頭,現在是下午7點,我準時開始洗漱。最後深吸一口煙,向上吐出霧氣,罩在暖黃的燈光下。水龍頭在流出冷水,燈光暈染在室內。

我伸出一隻手掐滅細長的女士香菸。電燈忽然滅了,房間內變成青色,好在太陽緩緩地升起,熱量回到屋內,藉著微光,我還有時間擺弄自己亮藍色的唇膏、藍色的頭髮,沉溺在我的藍眼裡——再過幾分鐘,門外的地毯會傳來悶響聲,我不得不開門,然後該思考橘子、麥餅和和給孩子們送玫瑰的價錢。

我又意識到什麼,所以慢慢地低頭,我的頸椎向外凸起,項鍊勒著第一塊骨頭。我好半天才認出那些波動的東西是洗手池裡盛滿了水,我的金首飾垂在視野中央模糊一片,幾分鐘後,我聽到水龍頭像在吐冰塊一樣汩汩的留著水。

世界好像停滯了。

BLUE LADY.

Rear把它從嘴裡拿下來,說不出來,涼涼的,像在灼燒口腔。他很嚴肅地瞥了我一眼,然後閉上眼睛,似乎要細細品味,我也怪模怪樣的瞪了回去。我說:“我知道你不會拿什麼處決來嚇唬我,Sector-09在山的另一頭,最近的人趕過來也要……很長時間。”Rear轉過身,縮在椅子上,默不作聲地點點頭,停頓了一會,又說:“感覺像一團零度以下的火竄過去。”

我從桌子上拎起一根菸,胳膊支在桌子上,問他:“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轉過頭來,衝我噴了口煙,嬉皮笑臉地繼續抽。我說:“看來你也不知道。一共有242根這樣的煙,受影響者被要求每天進行交流記錄。”我停住,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煙。

“‘什麼都不知道’聽上去不像博士會幹的事——去抽這煙——更不像。”我補充了一句,夾著煙起身沿著桌子走到另一頭,把橙色的連體服掛到角落的衣帽架上——就在Rear的座位旁邊。

他愜意地吸了口煙,在椅子上攤開四肢,順便把身上的白大褂甩了出去,正好蓋住我的衣服上。“無所謂了,我們都一樣,我們都一樣,Grace。”他仰起頭用眼角的餘光瞥著我我。煙氣瀰漫在我們中間。

山的另一邊,正在起霧。

“我們不能開工,這不是最好的時間,”工程師嚴肅地看著主管,他們一起向上走了一段距離,可以看到整個工地、吊車和其他的工人們,“您知道的,現在起霧了,而且這腳底下的泥土,硬的像鐵,在解決整個問題前,我們不能開工。”

主管張望著周圍越來越濃的霧,他沉默了一會,然後說:“我知道他們告訴你這裡有什麼鬼異常讓這裡變得……堅不可摧。但是,我親愛的工程師,沒有什麼恰好的時間和恰好的事情,我們要順其自然,想在哪裡停下就在哪裡停下——我的意思是,你真的認同他們的話嗎?”

工程師毫不猶豫地回到:“是的,先生,我認同。我建造過許多的收容建築,我明白一個異常的影響會持續多久,我有我的考量。”

“當然……當然了……”主管轉過頭,看了工程師一會,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去爬山,像路過的人一樣。”

—-—

我時常疑惑,自己是誰。逆著人流行走,一步一腳印,像是向上行走,走到盡頭會擱淺在沙灘上,好像從世界剝離,我見過千面,每個人都像我。他們冷冷地一瞥,疏離而冰冷,讓我感到像站在海水裡,半身浸入海浪。但太陽昇起時,周圍又變得溫暖,寒冷不再。潛入水中,我會遊至深夜,我看到天上的群星,映照在水下,那麼多閃爍的光,如此氾濫,所以我對每一顆都報以冷漠,它們的光與熱和我無關。當我走出水面時,身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主管駐足在高處,回頭看向密密麻麻的站點建築群。他笑著問工程師:“是不是很棒?哈?這裡面有多少是你自己建造的?”

工程師只扭頭看了一眼,他嘟嘟囔囔地答道:“一堆冰冷的鋼筋混凝土,間隔有4米高的高牆。”

主管點點頭:“當然,現在是白天。”

太陽正在落下。Rear坐起身來,神情悲傷。我沒做聲,再點了一根新的煙。他躺在椅子上,身體隱藏在桌子下,我像是和一顆頭在對話。他斟酌著,慢慢地開口:“如果……我是女生,我會喜歡你……但這只是如果,對嗎?”我大笑起來,給他拍手:“你在胡扯,你喜歡我。”我止住笑,衝他點點頭,把煙放在桌子上:“問題:你覺得自己是男性?”

他遲疑了,眼神飄向桌子上的煙,似乎在逃避這個問題。我把身體在桌子上前傾,Rear看上去小了幾分,有些害怕,似乎躲進了身後的陰影裡,桌子的距離在縮短。

“問題:是否別人都在想你是個男性?”

Rear似乎鬆了口氣,胳膊稍稍回到了桌子上,這個姿勢會很難受,但Rear似乎被什麼釘在原地,沒有挪動:“我想是的,大家都這麼想我——我是說,他們都覺得我是男性,我會做男性應該做的事情……比如,抽菸?我未來還會給孩子們買玫瑰,讓家庭保持溫度,大概這些的。”我又想忍不住衝Rear大笑,我只是嘴角咧了兩下,然後把自己的菸灰缸推到桌子中間,示意其手中的煙快要燃盡了,Rear的表情有些驚訝。

我學著Rear斟酌語句的樣子昂起頭:“你有亮藍色的唇膏,藍色的眼睛,嬌小的身材——你不能否認你知道自己擁有這些,以及關鍵的女性的行為、面貌——精神上你完全是一位藍色女士。”我停頓了下,看看Rear,這下,只剩黑暗中的菸圈提示這裡有人存在。我期待著他的一個回答——

——“我不是男性,”Rear停頓了一下,“我也不是女性,無所謂……只是他們覺得男與女,就像他們相信其他人為的對立那樣。”

我默默地站起來,看向窗外。外面已經是夜晚,定時電燈亮了起來,Rear從陰影裡伸出手,光線貼著手臂照亮四周,最後拿起我抽了半截的香菸,我靜靜地看著菸圈上升。

我沿著螺旋樓梯慢慢地向上走,這會花費我很長時間。吊燈的光令人暈眩,周圍的一切都染上相同的色調。我回頭張望來時的臺階,看到一個女人,一個妻子,一個博士,一個男人,一個迷茫的旅客,一位藍色女士。這似乎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內不同的人,我的思想曾深深的喜愛他們,他們是如此清晰而生動,我曾以為他們會永恆。

我探出身從頂層向下望去,他們如此之多,直到燈光的盡頭。在那之下的黑暗還發生過什麼,我已經無從知曉。但我知道,他們從來都不是關於我的真理,無論我前行或回頭都不對——於是我翻出欄杆,走在黑暗之上,世界產生重重虛影,暖黃的燈光褪去。我聽到海浪拍岸的聲音。

—-—

“就在這停吧。”主管停了下來,天色漸晚,霧氣越來越濃。工程師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在這?半山腰?我們還沒到頂呢。”

“到頂?我們為什麼要到頂?”主管從兜裡掏出一根菸,點著了,夾著它指向下方的站點建築群,“看看那,看看你冰冷的建築。”站點籠罩在一片白光下,似乎成為一體,高牆被淹沒在光暈中,光一直蔓延到山上,投射在霧中,甚至擊碎了山體,從縫隙間投射到山的另一邊。“我從沒見過,”工程師走到主管身旁,“好像,這世界都是……都是一體的,周圍的東西,只是在光裡流動。”

主管點點頭,撥出一口煙,煙霧消失在黑暗的邊緣。

我們吞雲吐霧的煙霧瀰漫在天花板上,房間內不再只有光與暗。他又吐出一口菸圈:“是的,我不認同他們的想法,操他媽的——‘我們的孩子將會有兩個父親和兩個母親’。但這又如何,我不需要。”

我點點頭,窗外的山在隱去,界限在模糊,和夜晚融為一體,像黑色的海水與天相交的地方。

主管站在山腳下,腦內的海浪聲像是要把他帶向遠方。

他把煙掐滅,喃喃自語:“‘我心裡湧出數不清的怪念頭。我時而調皮,時而快活,時而倦怠,時而憂鬱’。”他抓了把泥土,鬆軟而溼潤,他向上看去,視線越過山巔,隨著光,躍向遠方,“‘我有根,卻在流動’。”

Grace Rear輕輕地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