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雖然還有點頭重腳輕,但至少是自己爬起來的。
這個酒,真是一個糟糕的東西。
但偏偏在中國辦任何事,幾乎都繞不開酒。
搖搖晃晃的走到羅鵬程的門口,輕輕的敲了敲房門。
得到允許之後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羅鵬程也已經起來,身上還能聞到酒氣,但顯然比胡楊的狀態要好很多。
果然不愧酒經沙場。
胡楊心裡一直都是很佩服的。
羅鵬程衝胡楊招招手:“過來坐,豆漿是剛送來的,趁熱喝一碗.”
一聽有豆漿喝,胡楊馬上來了精神。
快步來到桌前倒了一碗,又加了兩大勺白糖。
這豆漿雖然不算稀罕,卻也真是不太常見。
主要是這白糖真的有些金貴。
這一碗豆漿配兩大勺白糖,才能喝出甜味來。
在喝之前,胡楊沒有忘記把手裡的報告遞給羅鵬程:“羅主任,這是您讓劉秘書通知我寫的報告,您看一下.”
羅鵬程很明顯有一瞬間的錯愕。
但他並沒有開口詢問,而是拿起報告開始的翻閱。
羅鵬程一目十行快速瀏覽內容。
胡楊則呼嚕嚕的喝著熱豆漿,就著剛剛炸出來的蜜果,狠狠的補充了一把糖分。
兩大碗豆漿三個蜜果一根油條,給胡楊補充了滿滿的能量。
羅鵬程手裡的資料也翻到了最後幾頁。
於是胡楊把桌子簡單收拾了一下。
放下資料,羅鵬程說道:“辛苦你了.”
胡楊貌似隨意的說道:“不辛苦,也就熬了兩個通宵.”
羅鵬程當然聽得出胡楊的意思,說道:“有怨氣?”
胡楊也沒有隱瞞,直接說道:“坦白說,是有一點.”
羅鵬程笑了笑,說道:“既然你這麼坦白,我也跟你坦白一下。
我也有怨氣,但工作還要做下去。
有些事需要我和你來做。
就像這次的事。
如果你不來,那結果會怎麼樣?所以……”羅鵬程點了點桌上報告:“這份報告不錯,我很滿意。
你明白了嗎?”
胡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頓了片刻之後才回答:“明白了.”
看破不說破,看透不點透,事不做絕,話不說滿,胡楊是真的明白。
羅鵬程點點頭:“真的明白就好。
你回去收拾一下,吃過午飯咱們就走.”
午飯照慣例依然豐盛,但因為沒有酒助興,氣氛遠不如昨天晚上熱烈。
羅鵬程和胡楊這次幫這麼大的忙,水電站方面感謝的力度也很足。
不僅派出了呂方的那輛紅旗,還在後備箱裡塞滿了“土特產”。
雖然送別的時候說的也都是官場套話,卻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尤其是真的懂技術的崔鵬,老早就和胡楊交換了聯絡方式。
臨別時一直拉著胡楊表示惋惜,感慨時間太短有太多東西沒時間細說。
胡楊也很欣慰,感覺這兩天的沒有白費勁。
他可不奢望能改變所有幹部。
紅旗車胡楊還是第一次坐,可比吉普車舒服多了。
車上羅鵬程跟胡楊交代了一下會議的事情。
會議的主題的確是十萬噸大乙烯裝置引進。
但從羅鵬程介紹的情況來看,這事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
現在還沒有決定是從日本還是德國引進,而每個國家還有兩到三個企業備選。
這種說法也很有些打腫臉充胖子的意思。
沒錯,是要在這些企業中選擇一個。
但這種選擇並不是主動的,而是要看咱們能接受哪一家的條件。
人家才是有主動權的那一方。
要知道,大乙烯可是民生專案。
每年國家對乙烯的需求都在大幅提升。
而以一個後世者的視角看,乙烯的重要性其實現在還遠沒有完全顯現。
在八十年代,乙烯的主要作用是製造塑膠、合成乙醇、乙醛、合成纖維等等。
而在未來,乙烯在生物領域也會有重要的作用。
乙烯能抑制植物根莖的伸長、生長,促進莖和根的增粗,促進莖的橫向增長,還具有促進果實成熟的作用。
現在十萬噸就算是大乙烯了,而在後世上了億才能配得上一個大字。
這麼重要的領域絕對不能完全依賴進口。
這一點上,決策層的領導們還是有共識的,所以這次會議真正的目的是一次摸底,摸一摸乙烯製備裝置國產化的底。
這個目的其實並不難猜,因為這種會議也不是第一次開。
而在一兩年前,也真的搞過攻堅大會戰。
然而……這種會議還會召開本身就已經說明問題了。
“大乙烯裝置國產化的難點在哪裡?”
這是胡楊給羅鵬程的問題,卻也是羅鵬程給胡楊的問題。
從兩個人不同的視角看同一個問題,會更全面和客觀。
按照一般上下級關係,可不會用這種方式交流。
也就是羅鵬程這樣的領導和胡楊這樣的下屬才會這樣交流。
這不僅是因為羅鵬程本身涵養和素質都很高,更重要的是胡楊的能力已經被他認同。
尤其是這次解決李家口水電站的問題之後,更覺得當初在瀋陽自己的決定十分英明。
羅鵬程首先說道:“從我瞭解情況來看,我們應該已經具備足夠的技術儲備。
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在人身上.”
胡楊說道:“我倒是覺得這個‘大會戰’的提法本身就有問題。
領導幹部的這種觀念需要調整。
過去的條件限制,是需要發揚精深。
我們當年是做到了從無到有。
但他們那裡來的自信,認為自己能夠複製那種成功?”
羅鵬程說道:“那你說說,為什麼不能?”
胡楊沒客氣,直接說道:“很簡單,首先人不同。
他們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和當年的兩彈元勳相比。
他們能做到從無到有,那是因為都有真本事。
而我們現在這些搞研究的有什麼?不能說他們完全沒能力,但本事真沒有多大.”
羅鵬程緩緩了點了點頭:“第二條呢?”
胡楊接著說道:“第二條其實比第一條更重要。
我看過一篇內參,雖然提法很隱晦,但可以看出當年在戈壁是技術領導那個啥,而不是那個啥領導技術。
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七九年第一次大會戰,是誰提出三年趕超日本,五年追上德國的?肯定不是那些搞研究的吧。
結果,就又有了八一年大會戰,可能又會有八四年大會戰.”
羅鵬程看著胡楊讚許的搖了搖頭:“不會有八四大會戰的。
這次大領導的意思是不再搞全行業大運動的。
不僅勞民傷財,而且效率和結果都不令人滿意。
選出最適合的幾個企業和一小批人,集中資源投入.”
胡楊忍不住補充:“最關鍵的還是放權,讓內行領導外行.”
羅鵬程說道:“這個還真有點困難.”
胡楊繼續說道:“那至少,選出一個耳根子稍微軟一點的領導來.”
羅鵬程佯怒道:“長本事了,學會編排領導領導了.”
胡楊立刻回道:“哎,領導,說好了放開了討論的,你這可不對啊!”
羅鵬程擺了擺手:“行了,別貧了。
這次會議要面對的問題很多,一兩句也說不清楚的。
原則上我們局不參加討論。
這次我們主要的任務是摸底。
所以多聽多看,少說少做。
倒是你那邊,有沒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胡楊很意外:“您願意聊這個?”
這回胡楊是真的感覺有些意外。
因為在他看來,羅鵬程接受了劉宏偉做秘書,就說明他至少無法正面拒絕那方面的“合理”要求。
能夠給胡楊牽線搭橋,已經算是送了一個大人情給他。
而在現在這個檔口,本已經在風口浪尖上的他,此時正應該是保持低調的時候。
明哲保身,避重就輕,謹言慎行,這些才是他應該做的。
而從他剛剛說的任務只旁觀摸底不參與討論,也不難品出上面的大領導此時也是類似的想法。
而在這個時候,羅鵬程還會主動開口過問那件事,這也就代表了他有心幫忙。
看到胡楊沒有立刻做出反應,羅鵬程說道:“看來你自己也查到了什麼.”
胡楊輕輕點頭:“外經貿部的大院的孩子,劉宏偉也是那個院子裡出來的.”
羅鵬程說道:“那邊我還認識一些人,用不用給你打個招呼。
盤子這麼大,可以商量一下合作.”
胡楊很認真的思考了一會才緩緩的搖頭:“這些大院子弟恐怕都不是聽話的主。
更何況,大院子弟的胃口都不小。
您覺得這個盤子夠大,我想在他們眼裡恐怕正好相反.”
羅鵬程微微皺眉:“你這算不算是虎口奪食.”
胡楊冷冷一笑:“奪食是真的,虎口?我到不這麼覺得,充其量是一群狼。
您知道狼和虎有什麼區別嗎?”
“你說給我聽聽.”
“老虎佔山為王,卻只會殺死自己想吃的獵物。
而狼鑽進羊圈之後,卻會咬死所有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