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胡楊繼續在火車臥鋪裡補覺的時候，邢鵬正拎著兩瓶好酒，走在去爺爺家的路上。

和胡楊被調到了上級直屬部委相比，一個叫邢鵬的臨時工辭職的事，顯得是那麼微不足道。

除了正在家裡大吼大叫的邢大志，沒有關心邢鵬以後的去向。

一天一夜的火車終於來到了祖國的心臟，億萬人民心中嚮往的地方。

坦白說，胡楊此時的內心也是不平靜的。

三十年後的北京他經常來，而眼前這個北京他無比的陌生。

一輛冶金局的吉普車停在出站口，司機是一個收拾的很利索的年輕人。

看到羅鵬程幾人走出來，立馬跑過來接過了行李。

雖然故意留了鬍子，看依然看得出這個司機的年紀很輕，最多也就比胡楊大個一兩歲的樣子。

徐淼把行李遞過去，問道：“小方今天怎麼是你值班？”

一邊把行李放好，這個小方一邊回答：“我師傅家的兒子下個禮拜結婚，我就幫他值幾個班，也能順便練練手.”

這個孩子一看就是初入社會，在領導面前竟然有一說一。

他說順便練手這話，是真的。

他的車開的真挺爛的。

幸好八四年的時候街上沒幾輛車。

就算水平差一點，也不至於有太大危險。

只是苦了坐車的幾個人，真是提心吊膽了一路。

車開進冶金廳大院，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下車的時候，胡楊看到了兩張發白的臉。

估計他自己的臉只會比他們更白。

羅鵬程很勉強的鼓勵了一下小方，尤其是讚揚了他對於練習駕駛技術的熱情。

小方開車離開之後，胡楊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其實我也會開車。

在部隊學的.”

羅鵬程微微點頭，徐淼拍了拍胡楊的胳膊，一切盡在不言中。

按照慣例，羅鵬程要去向上級彙報工作。

由徐淼帶著胡楊辦理各種手續。

樓上樓下的各個部門都帶著他走了一趟，至少也要先混個臉熟。

所有手續辦好之後，最後一個要見的領導肯定是辦公室主任。

任何一個大機關要想正常有序的執行，必然不能缺少的就是一個優秀的辦公室主任。

辦公室主任的工作範圍非常大。

大到機關之間的聯絡，小到這個禮拜一人應該分多少白糖票，都在辦公室主任的管轄範圍內。

胡楊的人事關係是歸人事處管，糧食關係就歸這裡管，還有最重要的宿舍分配。

可以說衣食住行都跑不出她管轄範圍。

沒錯，辦公室主任十有八九都是由女性擔任。

一部分原因，是辦公室主任的工作瑣碎而複雜。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黨提倡男女平等。

要求每一個班子，都應有一定比例的女性同志。

所以，辦公室工作，後勤工作，統戰工作，團委等等，很大比例都是由女同志負責。

冶金部的辦公室主任姓馬，馬雲華，人稱馬大姐。

四十歲後半，也當得起風韻猶存的評價。

為人十分熱情，尤其熱衷給年輕人牽線搭橋。

一個新鮮小夥出現，老大姐自然是多問幾句的了。

看一旁徐淼的表情，顯然也是經歷過這一關的。

應付馬大姐可不能像對羅鵬程那樣。

絕對不能有什麼小脾氣。

介紹物件這種事胡楊倒不是非常期待，關鍵是怕女人記仇的天性。

胡楊自認為把一個愣頭但乖巧的小夥扮演的很成功。

估計連一旁的徐淼都差點被騙了。

馬大姐語速極快的說道：“單身宿舍就那排你和吳霜一屋。

都是年輕人，應該也好相處。

他也剛被借調來沒多久。

臉盆暖瓶棉被枕頭這些，你拿這張條子，去後勤領.”

胡楊小雞吃米般不停點頭，最後拿著條子和單子暈乎乎的離開的辦公室。

徐淼拍了拍胡楊肩膀：“馬大姐這個人……還是挺好的.”

胡楊立刻點頭附和：“我也這麼覺得.”

所謂單身宿舍，就是鴿子樓。

基本上和九十年代的大學生宿舍一樣。

公共衛生間，公共廚房，一個屋最少倆人，最多四個人。

胡楊這個屋子只有兩個人，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臉盆水壺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還多虧了這個新室友幫忙才能全拿回來。

這個吳霜可是正經的人才。

他原來在河南的濟鋼工作，是冶金局從那邊借調上來的。

他今年也是四十出頭，是運動前的大學生。

專業是冶金機械。

大學主修的俄語，後來又選修了英語。

在前單位可是響噹噹的技術大拿。

像他這樣的借調幹部，在冶金局還有二十個之多。

都是冶金局下屬單位的技術骨幹。

據說前兩年借調的幹部更多，最多的時候人數超過五十。

那是因為經委剛剛恢復工作沒多久，人手嚴重不足。

必須從下面借調幹部上來，才能順利的開展工。

這兩年情況相對好了一些，人數才開始逐漸縮減。

按道理說，從下屬企業調到直屬的領導機關裡，是實打實的高升。

就算將來不能留下，那也是一次難得的政治鍍金。

最不濟也算是在部委級大機關裡混過，人脈上必定會有高質量的提升。

中國就是一個人情社會，人脈的重要性滲透到所有的角落。

但這個吳霜在說過去在“下面”的時候，聲調明顯比說現在在“上面”的時候更高。

簡單來說，他好像更喜歡被借調前的生活狀態。

交淺言深，是人際交往中的大忌。

所以胡楊自覺的把話題引導了吳霜的家庭。

知道了她妻子在前單位的婦聯工作。

有了兩個女兒，都已經上學了，據說成績都還不錯。

順便還感嘆了一下，你們這些小青年以後就只能生一個了。

計劃生育政策已經在八二年開始實施。

各級計生部門都已經的掛牌工作。

這個時代沒有人能想象得到，這個過渡性的政策竟然會一直持續了三十多年。

對這個國家的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

而在“胡楊”生活的年代，這些影響也才剛剛顯現。

整個二十一世紀，中國都繞不開這些問題。

安頓下來之後，吳霜原本是準備以老大哥的名義，給新室友接個風的。

但突然出現的徐淼打亂了這個計劃，羅處長要找他。

匆忙收拾一下之後，胡楊趕緊跑到了頂頭上司辦公室。

從徐淼那裡知道了，羅處長也才剛剛彙報完工作。

至於過程，作為秘書自然不會向外人透露。

沒錯，現在的胡楊還是外人。

過程細節作為外人是猜不到的，但結果胡楊卻可以推測出來。

簡單來說，不好。

胡楊觀察羅鵬程也有些日子了。

對他的一些習慣非常瞭解。

羅鵬程的菸酒癮都不大。

桌上菸灰缸裡的菸頭上，大多還有未乾的唾液。

說明這些都是最近三十分鐘內抽的。

以個頻率計算，幾乎就是一根接一根。

只有煙鬼才會在開心的時候一根接一根，但他們都會珍惜每一根菸，不會像羅處長這樣浪費。

徐淼走到桌旁：“處長，小胡給你喊來了，這是您要的資料目錄.”

羅鵬程抬起頭：“哦，直接給小胡就行了.”

胡楊接過薄薄的三張a4紙，羅鵬程接著說道：“你不想給我做秘書，所以工作就先給你掛在行政處那邊，但活你還是要給我乾的。

這份目錄是其他幾個部位的專家一起開的。

主要方向是國外的礦山機械情況。

按照目錄上的外國文獻，儘量將相關內容整理出來.”

胡楊的目光在目錄上迅速掃過：“時間呢？”

羅捧場想了一下，說道：“半個月怎麼樣，夠嗎？”

胡楊認真的想了一下，才有且勉強的回答：“好的.”

羅鵬程有些好笑的問：“有困難？”

領導佈置任務那有這麼回答的？不都應該是立馬拍胸脯保證完成任務。

胡楊說道：“難度普通，但工作量不小。

主要是抄寫的量。

我剛剛粗略的估計了一下，保守估計十萬字.”

羅鵬程略有深意的笑著說道：“工作量是不小，因為原本這是給一個工作組的任務。

這份目錄裡包括的日語、英語還有德語。

有很多內容會需要交叉比較，所以應該組一個四到五人的翻譯組協同工作。

不過現在有你一個就夠了。

領導相信你.”

這是明擺著拿一個人當一組人用。

而且還說的這麼直白，領導還真是相信自己。

胡楊苦笑著點頭：“明白了，保證完成任務。

這是要搞什麼大動作嗎？”

羅鵬程點頭：“有一個幾部委聯合的專案，暫時還在籌備階段。

你如果表現得好，我會考慮把你加進去.”

胡楊立刻表態：“聽領導這麼一說，我渾身充滿幹勁，恨不得立刻衝去資料室開始工作.”

羅鵬程笑罵：“少貧，這有一份資料你看下.”

說著羅鵬程從自己面前的資料裡抽出一份遞給胡楊。

胡楊接過之後，只看了一個開頭就知道那一菸灰缸菸頭的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