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
關羽話鋒一停,語氣中盡是對孫權的不信任。
“孫權反覆無常,今日臣服,明日復反,不可不防;還需叮囑燕王,不可疏忽大意,輕信了孫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孫權偷襲江陵一事,讓關羽記憶猶新。
本可威震華夏成就不世功名,結果卻因疏忽大意而被孫權背刺掏了心窩子。
自此以後。
關羽就不敢再有驕矜和大意。
昔日鋒芒畢露,今日藏鋒內斂。
若用矛盾學來論。
關羽今日能藏鋒內斂,真正具備大將軍的素養,倒也得感謝孫權的這次背刺,是禍亦是福。
否則一個驕矜自大的大將軍,就不僅僅是禍及荊州,而是禍及整個大漢了。
劉備對劉封很是信任:“以吾兒的謹慎,雲長無需擔憂。任那孫權如何反覆,定也逃不脫吾兒的掌心。
朕這就按吾兒軍報所述下詔,先詔令孫權孫登父子入長安覲見,再詔受封江東文武,以助吾兒盡攬江東人心。”
倘若渣權在場,必定是又羨慕又嫉妒又怨恨。
權力面前,劉封只是一個假子,還是一個功勞高蓋劉禪的假子,劉備竟能與劉封做到父慈子孝?
瞧劉備這話說的,完全沒有對劉封有半點的提防,連絲毫的懷疑都沒有!
假子啊!
劉封只是個假子啊!
難道不擔心劉封剛猛難制威脅到劉禪的地位嗎?
倘若渣權知道劉禪對劉封一直都視為兄長一般尊敬,心情估計會更難崩。
不僅劉備要與劉封父慈子孝,劉封與劉禪更是兄友弟恭。
亂套了!
全亂套了!
這根本不是權力下的父子兄弟!
權力下的父子兄弟,應該如袁紹父子、如劉表父子、如曹操父子,為了權力,親兒子可疑、親兄弟可殺。
孫權更不明白劉封的想法。
對劉封而言:我打得越狠,阿斗的位置才能坐得越穩;阿斗的位置坐得越穩,才沒人敢來挑撥離間。汙衊阿斗的一個月死,汙衊我的當天死。
沒人規定,權力之下,就一定得父疑子、子疑父、兄疑弟、弟疑兄?
甚至於,劉封還得將孫權劈頭蓋臉懟一頓:你丫的不學好,不學你哥,你學曹操?
而在劉備高高興興的給劉封送詔命時。
洛陽的曹丕又開始頭疼了。
曹丕有時候都在想,這頭風病是不是遺傳到曹操的,要不怎麼會時常頭疼呢?
若論心性,曹丕遠勝常人。
能在曹操的高壓教育下,還能不瘋批的,心性自然非常人難及。
然而。
即便如此,曹丕已經砍翻了好幾個書桌了。
更是一連三聲“曹休誤朕”,飽含憤怒。
聖旨都下達了,曹休竟然回了一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誠然。
曹丕也認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這句話,畢竟洛陽太遠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和變數,為將者因地制宜因時制宜的改變朝廷下達的策略,無可厚非。
可前提是,你得贏啊!
你不贏,那你就是“擅違詔命,舉止失措”。
現在的局面,讓曹丕很困擾。
單從軍事上來講,曹休被擒其實也算不了什麼大事,輸一場罷了。
曹魏廣闊的疆土,輸得起。
曹丕困擾的是:輸的人是曹休,且曹休還被生擒了!
但凡輸的人或被擒的人是賈逵、王凌、滿寵這些,曹丕都不會困擾。
外姓,按正常流程,該罰就罰。
偏偏,是曹休!
曹丕目前能重用的就四個宗室:曹仁、曹休、曹真、夏侯尚。
曹仁老邁,不知道還能撐幾年。
夏侯尚因美妾被絞殺,天天在那扮演“深情貴公子”。
曹真要協助曹丕統內外軍事,不能擅離。
至於曹洪,不肯借錢的吝嗇鬼,不在曹丕考慮範圍。
按曹丕原有的計劃:曹真在洛陽統內外軍事,執掌四方;夏侯尚和曹休統大軍,外防劉備,內震曹彰;再有司馬懿、張郃、徐晃、滿寵等外姓輔為爪牙。
軍權就能牢牢的掌握在曹丕手中。
不曾想。
僅僅不到一年時間,夏侯尚和曹休,一個“因情瘋批”,一個“驕矜被擒”。
玩我呢!
再想到在臨晉的曹彰,曹丕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現在的曹彰,篤定曹丕得倚仗自己,在臨晉組織流氓耕田種地又每日裡安撫軍心,養精蓄銳,不驕不躁。
而郭淮、楊秋等人,為了各自的利益,也依附了曹彰,以求戴罪立功。
假如曹丕是曹操,面對如今的局勢,並不會氣惱,因為從整體上來看,並沒有傷筋動骨。
這只不過是曹丕自認為的“內憂外患”。
內憂:憂的是曹彰威望日增。
外患:患的是外姓缺少制衡。
畢竟。
曹丕能篡漢立魏,本質上還是外姓強於宗室,才順利讓劉協禪位的。
自己怎麼登上皇位的,自然就會怎麼提防麾下人效仿。
殿前。
曹仁、曹真、陳群、蔣濟、劉曄等人,紛紛低頭無聲。
直到曹丕的怒火發洩、火氣漸消後,才紛紛鬆了一口氣。
帝王易怒,伴君如虎。
“諸位愛卿,可有應對良策?”
司馬懿在曹休未戰敗前,就已前往了義陽,並不在場,曹丕隨後將目光看向了曹真。
自曹真回洛陽後,就被曹丕遷為中軍將軍,加給事中,職統洛陽諸軍,能任意出入宮廷,只聽曹丕號令。
曹真瞭解曹丕的意圖,硬著頭皮道:“徵東將軍雖然大意被擒,但劉封只擒不殺,定是想向陛下索要好處。臣以為,大魏不可無徵東將軍,陛下應將徵東將軍贖回。”
話音一落。
文武皆靜。
贖回?
拿什麼贖回?
是拿平春還是拿壽春?
只是曹真都這樣說了,誰還敢質疑和反對?
心頭有不贊成想法的文武,紛紛將目光看向了陳群。
現如今。
有資格反駁曹真的,也就尚書令陳群了。
陳群不由蹙眉。
反駁曹真就等於反駁曹丕,會惹曹丕不高興;可不反駁,又等於是坐視大魏國家利益於不顧。
思索片刻。
陳群出言反問曹真:“中軍將軍以為,陛下應如何贖回徵東將軍?是割地還是賠款亦或者交換人質?”
既然不能正面反駁,陳群就選擇了將問題踢回給曹真。
你說要贖回曹休?
好,我不反對。
但你得拿出具體的贖回方式,而非來一句“贖回”表個態度就完了。
曹真本就是迎合曹丕的意圖才提議贖回曹休,至於是割地、賠款還是交換人質,曹真並未仔細想過。
從內心上講,曹真也是不願意用大魏的人地錢糧去贖人的。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若養成了習慣,今後豈不是劉封擒個大將,就要拿人地錢糧去贖人?
曹家大將要贖,外姓大將要不要贖?
若外姓大將不贖,豈不是自離人心?
昔日夏侯惇被擒,夏侯惇的副將韓浩,直接就連夏侯惇一起砍,直接嚇得呂布的降將釋放夏侯惇,遂有曹操頒佈法令“自今以後有持質者,皆當並擊,勿顧質”。
這法令執行了多年,軍中也一向如此。
然而。
如今在位的是曹丕不是曹操。
曹丕沒有曹操的威望,不敢放棄曹休於不顧。
面對陳群的反問,曹真再次硬著頭皮道:“割地肯定是不成的,可用錢糧贖換。”
只是這話說出來,連曹真自個兒都不信。
錢糧贖換曹休?
且不說劉封是否願意,就算劉封願意,直接漫天要價,曹丕難道還要真的給?
劉備為什麼在關中按兵不動?
劉封又為什麼要忽然跑去打江東?
不就是錢糧不夠無法支撐北伐嗎?
拿錢糧贖回曹休,然後讓劉備劉封得了錢糧繼續進攻?
瘋了吧!
而在曹真說出用錢糧贖回曹休後,陳群直接開始“哭窮”:“中軍將軍,你輕飄飄的一句錢糧贖換,說得輕巧,錢糧又該從何處籌得?
兵馬吃喝要錢糧,軍械打造要錢糧,官吏俸祿要錢糧,安撫諸郡要錢糧,賑災平叛要錢糧,興修水利要錢糧,處處都要錢糧,哪有錢糧再用來贖人?”
曹真低頭不語。
我能不知道處處要錢?
陛下想贖換曹休不好直接開口,只有我來開口,你為難我作甚?
有本事你為難陛下啊?
有了陳群開頭,眾文武也紛紛反駁曹真,藉著反駁曹真的由頭,實際上也是在暗裡勸諫曹丕。
就在曹丕頭疼欲裂時,一直沉默的大將軍曹仁終於開口了:“陛下,臣以為,曹休違令出兵又拒不還軍,以至於兵敗被擒,實乃曹休咎由自取。
曹休已挫國威,豈能再行‘贖換’之舉?先帝有言,‘自今以後有持質者,皆當並擊,勿顧質’。
可令兵在義陽的司馬懿,平春的于禁,合肥的滿寵,嚴守城池,提防劉封再引兵來犯,另令賈逵、王凌、鄒岐等人,聚兵於壽春,隨時支援兩地。
劉封為人心狠手辣遠勝於劉備,雖然聯手孫權敗了曹休,但臣料劉封必會趁機覆滅孫權,徹底斷了孫權反覆之心。
然而江東之地,也非人人都心服偽漢,若孫權覆滅,江東文武必會在偽漢和大魏之間搖擺不定,此乃良機。
陛下可再派細作入江東,以高官厚祿拉攏江東不願依附劉封的文武,再令滿寵等人為之策應。
縱是不能奪取江東之地,也可讓劉封陷入江東內亂之中而無法引兵北犯,望陛下深思!”
曹仁一開口,曹真就識趣的閉了口。
作為大將軍,又是最早跟著曹操起兵創業的曹氏宗族。
曹仁的話,有足夠的權威。
有些話,曹真不能明說,陳群不能明說,在場文武都不能明說。
而曹仁,可以明說!
換而言之:曹仁被擒,非戰之罪,根源在於曹丕的戰略失誤,不顧曹仁上書堅持要讓曹仁留在襄樊;而曹休被擒,是曹休驕矜自大、抗命不尊,是戰之罪,是曹休自己太菜怪不得旁人。
曹丕眉頭緊蹙。
曹仁的話,曹丕明白。
然而明白歸明白,曹丕又委實不願放棄曹休。
“大將軍,若無文烈,誰可為朕的徵東將軍?”曹丕問得委婉,實際上是在暗示曹仁,只有曹休當了徵東將軍才能令曹丕心安。
曹仁近前一步,語氣一抬:“滿寵,可為徵東將軍!”
這話一出,就徹底堵死了曹丕想要贖換曹休的路。
滿寵也是久隨曹操的老將了,能力和忠心上都無可挑剔。
曹仁這話等於在告訴曹丕:不是隻有曹休有忠心,就別想著贖回曹休了,當務之急也非贖回曹休,而是提防劉封北犯以及破壞劉封執掌江東。
見狀。
陳群也上前附和:“陛下,臣以為大將軍言之有理。可加封滿寵為徵東將軍,節制于禁、賈逵、戴凌等人,以擋劉封。”
眾文武紛紛上前附和。
最後連曹真硬著頭皮勸諫:“陛下,想要贖換曹休,最好的辦法就是生擒劉封麾下大將,以人質換人質。請陛下三思。”
見文武都不願意贖回曹休,曹丕的心情也變得複雜。
良久。
曹丕暗暗一嘆,違心而道:“就依眾人所言,傳朕詔命,加封滿寵為徵東將軍,假黃鉞,督賈逵、王凌、于禁等部,以擋劉封。切不可驕矜自負,誤了國事。”
頓了頓。
曹丕又道:“再加封鎮南將軍于禁為前將軍,封其子於圭為列侯,以安其心;令右將軍徐晃,屯兵魯陽,以防宛城趙雲趁機北犯。”
于禁現在的處境太尷尬。
跟文聘守石陽,文聘戰死,于禁獨活;跟曹休守平春,曹休被擒,于禁獨活。
這要換個腦子不聰明的,都得懷疑于禁真的私通劉封了。
又聯想到先前跟于禁有關的流言,曹丕不敢不重視,萬一于禁懼罪真的投了劉封,那整個淮南戰線又將出現不可挽救的紕漏。
如今。
曹丕直接加封于禁為前將軍,這是告訴于禁:樊城戰敗的罪,你已經用功勞贖完了。
而封于禁的兒子於圭為列侯,是在告訴于禁:你兒子,朕養了,你無需有任何顧慮。
不得不說。
雖然曹丕一開始想贖回曹休,但最終的應對還是很完善的。
于禁這類人。
越是懷疑于禁,越會令于禁懼罪。
越是恩寵于禁,越會讓于禁心安。
現在官也升了,兒子也封侯了,于禁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夏日的炎熱,沒能阻擋劉備和曹丕雙方的信使疾馳。
亦或者說,對信使而言,傳信就是比生命更重要的職責,更遑論夏日的炎熱了。
當曹丕的詔命送到平春,于禁那懸著的心也安穩落地了。
自曹休戰敗被擒這段時間,關興沒少給於禁送信。
多的時候,一日七封勸降信,勸于禁“識時務”。
如此頻繁的送信,就連在義陽的司馬懿,都在暗中提防于禁。
而現在。
曹丕的詔命來了。
不論是加封于禁為前將軍,還是封于禁兒子於圭為列侯,都是對於禁的信任和器重!
“罪臣于禁,叩謝陛下。”
平春城內,于禁面洛陽而跪泣。
六年了!
自樊城被擒,已經六年了。
這六年裡,于禁揹負降將罪臣之名,苦苦煎熬。
由意氣風發的左將軍被貶為鎮南將軍,時常受人辱罵猜疑,六年的時間讓于禁頭髮都花白了。
如今終於撥雲見日,迎來了新的希望。
送走了信使。
于禁又派人去請司馬懿赴宴。
平春和義陽,互為犄角。
既然司馬懿到了義陽,身為平春守將又是剛遷任的前將軍,于禁自然是要跟司馬懿達成友好溝通的。
司馬懿是撫軍,既是引兵來增援的,又是來監督于禁的。
在得知于禁被遷為前將軍後,司馬懿就明白了曹丕的用意。
同樣。
司馬懿也慶幸曹丕會選擇厚待于禁。
眼下淮南局勢紊亂,若於禁再出現變故,將是整個淮南的災難!
故而。
在得到于禁的請帖後,司馬懿就帶著隨軍的長子司馬師來到了平春赴宴。
“前將軍苦盡甘來,可喜可賀啊。”
司馬懿見面就誇于禁,更是令司馬師奉上賀禮。
在為人處世上,司馬懿是很擅長的。
這也是為何高平陵之變,司馬懿能受到眾多公卿大臣聯名作保的原因。
在沒有反跡之前,司馬懿就如昔日的王莽一般謙恭待人,即便是于禁這樣不怎麼善與人相處的武將,也能自司馬懿的言談舉止中感受到春風。
“承蒙陛下信任,我才有今日,我已在城內備下酒席,請撫軍隨我入城。”于禁也沒忘記在司馬懿面前表達出對曹丕的敬意。
而在另一邊。
劉備的詔命,也經由信使快馬快船的送到了柴桑。
看得周魴心驚不已。
去時半個月,來時半個月,意味著劉備在得到劉封的軍報後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直接就下詔了!
原本週魴還有些擔心,劉備會不會因為劉封的功勞太大就有所猶豫,亦或者派人來監督劉封。
結果。
別說派人監督了,劉備都沒猶豫,甚至連劉封擬送的名單都沒有任何的改變。直接就按劉封的要求下詔了。
更是詔命劉封全權負責江東諸事,有需要就直接找劉禪協調,不用再派人入長安請命。
換而言之:劉備只看結果,過程劉封自己看著辦。
見劉封如此受劉備信任和器重,周魴的底氣也更大了:只要我誠心追隨燕王殿下,吳郡周氏必將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