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銀河,月華似練,一切都呈現著正常的狀態,正常得可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偌大的庭院已經空了,安靜得寒風喧囂都止於無聲,除去時不時飄落的樹葉,彷彿一切都陷入了靜止,甚至樹葉的動都像是被人為設定好的迴圈動作。整棟夜宅彷彿失去了生機一般,夜欽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而散宴也不過半個時辰,所有的客人都在半個時辰之內入睡顯然不可能。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從酒宴開始的畫面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他在把無數的細節拼湊成完整的畫面,而詭異的地方就在這些畫面中。夜欽疏忽了,盛宴的氛圍麻痺了他,洞悉環境本該是孤狼的本能,可是有某種東西壓制了他的本能。
“是酒!父親,酒不對!”夜欽低吼,他的臉很白,是一種詭異的灰白,此刻彷彿月光匯聚在他的臉上,將面板勾勒出一圈透明的輪廓。
那不只是月光,還有銀器反射的寒光!
伴隨著刺耳的破空聲驟響,一柄利器已經貼上了夜欽的後頸,一股寒意透過頸椎直衝大腦。夜欽大腦裡頓時一片空白,一切電光火石般地發生了,前一秒還是沉寂如水,下一刻便是雷霆的劇動,即便是全盛狀態他也無法在這般短暫時間內做出閃避。
無疑敵人以極快的攻勢發動了奇襲,可血泉噴濺的場景並沒有出現,狼牙緊貼著夜欽的髮梢擦過,死死抵住了奇襲的兇器,一柄漆黑光滑的短劍和持劍者終於暴露在空氣中,持劍者身著連體的鐵甲,那是一種很詭異的樣式,沒有任何典籍中有過這種型號的鎧甲製作工藝記載。黑甲連著黑劍,通體的黑色是暗殺絕佳的保護色,在光線稍弱的地方簡直就是隱匿在黑暗中的影子。
短劍刺破了夜欽的後頸,卻不能再深入分毫,原來父親在驚變的剎那就從夜欽手上奪走了“狼牙”,他反握著刀柄迅速推出,化解了致命的一擊。
在短暫的失神後,夜欽趁機側身閃退,他需要跟敵人拉開一個安全的距離。當然不是為了躲避,而是為了給父親騰出空間。
不論對手到底是如何老練的殺手,這一次他犯了錯誤,他選擇了在深夜裡向孤狼挑戰。在狼面前,第一擊失手便意味著生命倒計時開始,更何況他面對的是一頭狼王,即便是蒼老的狼王,它依舊是長夜的霸主。
咆哮的狼牙不僅擋住了奇襲的一劍,那股強橫的力道硬是將黑劍反推回去。突襲未成,黑甲武士沒有任何遲疑,身形稍退後,它踩著護欄再度爆射出去,短劍直指夜漣浚的胸膛。
看著再度出手的黑甲武士,夜欽心中一凜,他知道對手的目標絕對是自己,但是在面對父親這個計劃外戰鬥力時,對方卻表現出驚人的冷靜,在一擊未果的情況下,轉身之間便做出了最佳的選擇。
父親推出狼牙的時候沒有任何保留,多年戰場經驗促使他推出全力的一刀,第一次交鋒僅是兩柄利器粗暴的碰撞,狼牙的刀勢在瓦解掉對方的攻勢後並不能完全消解,在夜漣浚手上收刀到再次揮刀的時間很短,可是敵人的殺招會在那之前抵達。
夜漣浚根本沒想要收刀,狼牙的餘勢帶著他疾速旋轉起來,空氣中出現了一個完整的圓,而圓的輪廓閃爍著銀色的寒芒,隱約著有蒼狼哀嚎。夜漣浚一直都帶著長劍,只是面臨奇襲時狼牙是更好的選擇,而這一刻他抽出了長劍,長劍接上了狼牙的招式,“縱狼弧”第二勢的殺招在瞬間成型。
“叮——”這是鐵器與鐵器的交鋒的轟鳴,短促刺耳。
交鋒的結果是黑甲武士那身渾然一體的鐵甲從頸部橫向斷開,在黑甲武士短刀逼近之前,它毫無防備地躍進了“縱狼弧”的必殺之圓,只有一道寒芒在空洞的眼睛中閃現,緊接著黑色的頭顱便旋轉著衝上天空,夜漣浚的長劍在脖頸處留下了平整光滑的切口,切口泛著鋥亮的銀光。
一招劍勢的兩式居然在兩柄不同的武器上被施展出來,並且被完美地銜接在一起,夜漣浚展現出來的實力遠比夜欽想象的要強大,但是敵人也是。
很多年後他們的主人輕鬆地擊潰了彼時最強的“轉圓”類的殺招,他微笑著回憶起多年前他第一次面對世界上最強的轉圓劍技時的恐怖,那名為“縱狼弧”的殺招在短短一天之內在他的面前施展了三次,最後一次他見到了最完美的圓,世人稱之為“死神之圈”。
夜漣浚輕佻眉頭,雖然他在電光火石之間斬殺了刺客,但是危機似乎並沒有結束,長劍砍下對手頭顱的剎那夜漣浚便察覺到了怪異,過程中居然沒有阻力的變化,彷彿那具鐵甲之下並非血肉,而是由鐵水澆築而成,而接下來的詭異場面驗證了他的猜測。
果然沒有鮮血從脖子斷口處泉湧而出,失去了頭顱的武士只是微微一頓,便握緊短刀繼續推進,但是攻勢中失去了先前的凌厲。
尚未完全收斂的劍勢再度急轉,夜漣浚緊握著劍柄橫掃出去,改劍鋒為劍身,可怕的力道沉重地落在黑甲武士的身軀上,巨大的衝力帶著黑影撞破了樓道護欄墜落下去,夜漣浚脫身之後迅速靠近夜欽。
“父親,沒事吧。”夜欽低聲說。“那是什麼人?”
“很詭異,今晚有麻煩了。”夜漣浚呼吸有些急促,短暫的交鋒抽走了他不少體力。“不能算是人,很多年前我在北方草原見過這種鐵皮傀儡,面對它們如果沒有任何準備的話會吃大虧。”
“傀儡?”
“真是可怕的記憶啊。”夜漣浚嘆了口氣,“我也只見到過一次,這種禁忌的東西不應該再出現才是,如果真的是“它”的話,我們一切的防禦恐怕已經崩潰了。”
“不可能,外圍五萬精銳再加上巡查禁軍,正面強攻不可能毫無動靜,還是說……”夜欽臉色驟變,“他們有我們不知道的手段繞開了外圍防禦,完美的奇襲。”
“恐怕是的,當年與這種鐵傀儡一同出現的還有某種神秘的陣法,他們只有一個人一具傀儡,在傀儡的屠戮和無數星陣閃爍中,草原上三個部落在那一夜之間徹底消亡。”夜漣浚想起了那段可怕的記憶,時隔多年,那場死神的遊戲難道要再度上演?
“我們需要更多戰鬥力。”夜欽臉色徹底沉了下去,低聲說,“父親,我去調禁軍。”
“停下!”夜漣浚低喝,“禁軍半個時辰會巡查一次,會有暗號示意,可是在上一次禁軍巡查後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寂熄之陣”已經被完全地施展出來了,在這座星陣運轉時我們沒有任何辦法跟外界取得聯絡,敵人沒有留給我們任何機會。”
“可在夜宅內我們幾乎沒有任何戰鬥力!”夜欽愣住了。今晚夜宅內的賓客都是中央地方的重臣,他們絕大部分沒有任何戰鬥能力,縛雞之力對他們而言已經是超眾的體能了,如果讓這樣一群羔羊直面餓狼,那會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控制,夜秋花宴本是場舉國盛事,這一天整個帝城一半的武力會被調動起來去確保花宴的舉行,三天前澤錦城邊緣的關口就已經徹底關閉,只有帶著標誌著特殊印記的請帖才能在嚴格的安檢後通關。同時軍部這個武力機關按照戰時標準完全運轉起來,軍隊巡邏的週期大大縮短,五萬精銳禁軍組成的山嶽軍陣嚴密地守在夜宅外圍,由晨焱鐵騎組成的巡邏軍以半個時辰為週期在內街不間斷巡視。毫不誇張地說,花宴期間,夜宅無異於一座鋼鐵堡壘,沒有任何人能完成入侵。
可是詭異的敵人帶著神秘的星陣憑空出現,他們繞開了近乎完美的防禦,發動了完美的奇襲。這一刻,整個夜宅裡,烈王朝過半的重臣性命危在旦夕。
輕微的顛簸感突然從遠方傳來,隨著時間推移在迅速變得清晰而沉重,夜漣浚屏住了呼吸,多年的征戰經歷帶給他最敏銳的感知,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戰場上只有一種情況會出現這樣的節奏,那就是千萬重騎兵衝鋒的時候,那一刻在死亡的奏樂中,重騎兵就是戰場的皇帝!可是縱然夜宅遼闊,終究不可能容得下一支全副武裝的重騎兵馳騁,那麼會是什麼樣的敵人,他們的衝鋒能頂的上千軍萬馬的聲勢?
夜欽緊緊握住狼牙:“是晨焱的救兵麼?”
夜漣浚同樣把手搭上了劍柄,緊緊地抿著嘴唇,緩緩搖頭:“晨焱此刻應該在南征月本的戰場上……”
顛簸還在繼續,聲音愈加沉重,震的人心裡發麻。
“欽兒,啟動夜星樓!”夜漣浚低喝一聲,伴隨著一聲長劍出鞘的嘶鳴,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臉色慘白的夜欽在屋簷下的陰影中。
沉重的腳步聲突然止住了,他們停下並不意味著行動的結束,相反,那是進攻的訊號,敵人的突襲全面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