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黑衣的華髮老者全然不復之前的沉默寡言,這位昂熱專門請來協助的專家學者,在此刻如雄鷹一般從天而降,帶著無可匹敵的霸氣。
他手持兩把日本刀,從源稚生等人頭頂飛躍而下,在風與潮之夜拉出一道猙獰而絢麗的白弧。
最先撲來的兩隻屍守甚至來不及嘶吼,青銅身軀就在半空中斷成四截。
動作行雲流水絲滑無比,出刀的速度甚至比神速斬劍聖犬山賀還要快,在場除了源稚生外無一人能看清。
“我原以為少主已經天下無敵,這……這是誰的部將?”
夜叉瞪圓雙眼。
他從未見過如此凌厲的刀法,也從未見過如此悍不畏死的打法。
老人孤身殺入屍守群中,雙刀輪轉如風車,所過之處殘肢斷臂紛飛。
“大丈夫當如是……”夜叉喃喃自語,他望著那個在屍守群中縱橫捭闔的身影,眼中滿是嚮往。
要不是對自己的實力有清楚的認知,而且身為家臣需要寸步不離守護少主,他是真想跟在後邊隨之衝鋒。
華髮老者一人引走了近半圍攻絞盤的屍守,他揮舞著兩把蝕有古樸花紋的日本刀,姿勢大開大合,以攻代守,在屍守群裡攪出一片腥風血雨。
源稚生站在高天邊緣俯瞰下方,他認得對方手中和背上那些刀。
那是古代日本仿照唐朝武器外形鑄造的“唐樣大刀”,是在任何博物館都會被供奉起來的古物。
即便是他,也只在蛇岐八家的刀劍博物館裡見過幾把珍貴的孤品。
當時刀劍博物館的老館長曾嘆著氣跟他說過,因為二戰戰敗,家族的刀劍博物館遭到歹人洗劫,只剩下這麼幾把。
而前段時間源稚生翻看某位蛇岐八家之恥的檔案時,可清晰看見,對方在殺完人放完火後,還搶走了家族不少珍貴財物,其中就包括那些唐樣大刀。
所以,這個人其實是……
刀光如雪,童子切在空中劃出一道淒厲的弧線。
屍守的頭顱沖天而起,黑血在雨中綻開一朵妖豔的花。
源稚生的眉頭緊蹙,不知道這個藏了大半輩子生死不知的老傢伙為什麼要在如此緊要關頭站出來。
明明他在六十年前就已經和蛇岐八家恩斷義絕反目成仇,現在站出來難道是與家族和解,還是說他心裡放不下這個國家?
六十多年的恩怨,難道要在這血雨腥風中一筆勾銷?
源稚生猜不透,也不想去猜,現在生死攸關之際,無心掛念家長裡短。
只是他揮刀殺敵的同時,總是會忍不住用餘光看那華髮老者的豪爽英姿。
那個叫上杉越的男人此時已經殺到了龍形屍守面前,他拖著兩把唐樣大刀飛身而起,直衝猙獰龍首而去。
“砰!”
一聲爆響,兩把唐樣大刀同時擊中龐大眉骨,巨力作用下,每前進一步都會碾死一隻蛇形屍守的龍形屍守高昂著的腦袋被轟然砸落。
老者暴喝如雷,翻身躍起,兩柄唐樣大刀順勢刺入頸椎縫隙,隨著上杉越肌肉虯結雙臂發力,龍骨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響。
“轟隆”一聲震響,龍頭與身軀轟然分離!龐大的枯朽龍軀轟然倒塌,百十來只尚未從肋骨牢籠中跳出的蛇形屍守簌簌墜落,又很快被壓倒在地,發出尖銳怒吼。
老者踏著龍骸嶙峋的脊骨疾奔,每一步都精準跨過骨骼間隙,雙刀在他手中化作銀色旋風,所過之處屍守殘肢橫飛。
忽的,龍屍背部枯萎的乾肉與龍鱗間隙亮起星星點點的銀藍色光斑,在上杉越爆趟而過之時驟然躍出,從四面八方朝他撕咬而去。
這是鬼齒龍蝰,它們竟然也將龍形屍守當做了巢穴,而且還在這緊要關頭殺出。
成千上萬條銀藍色的小魚騰空而起,如一張死亡大網朝上杉越籠罩而去。
然而它們的速度實在太慢!
上杉越不過一記重踏,將龍形屍守一節脊椎骨踩錯位,藉著反衝力整個人騰空而起,手中長刀如標槍般擲出!
“噗!”
唐樣大刀正中前方飛撲而來的蛇形屍守張開的血盆大口,將其整顆腦袋貫穿,身子被迫後仰。
還未等屍身落地,上杉越已經欺身而上,將其當做借力點,整個人再度攀升一節,避開下方一擁而上的屍守和鬼齒龍蝰。
身形尚在半空未落,異變陡生!那具本該死透的龍骸突然劇烈震顫,嶙峋的骨尾如巨型鞭索橫掃而出,沿途的蛇形屍守被抽得支離破碎,裹挾著腥風直襲老者面門!“納尼?”
上杉越剛將長刀從屍守顱骨中拔出,眼角餘光便瞥見這致命一擊,瞳孔微微一縮,顯然沒料到這龍形屍守竟然這般玩賴,腦袋砍掉了都還能活動。
但這玩意兒本來就是屍體製成的傀儡,靠著深埋體內的鍊金矩陣驅動,即便身首異處也能暴起傷人,遠非路易十六那般掉了腦袋就萬事皆休。
“喝啊——!!”
電光火石間,老者雙臂肌肉如虯龍盤結,兩柄唐樣大刀在身側劃出凌厲弧光。
刀身與骨尾相撞的剎那,竟爆出金鐵交鳴般的巨響!“轟!!!”
碰撞處炸開一圈肉眼可見的氣浪,連帶著落下的雨幕都被掀飛,星星點點的火星如螢火四濺,映照出上杉越猙獰的面容與龍尾上崩裂的骨茬。
這一擊的餘威讓雙方同時倒飛出去。
上杉越只覺虎口微微發麻,兩柄傳承數百載的古刀於反震之力下寸寸碎裂!
而那猙獰的尾椎骨也佈滿蛛網般的裂紋,鍊金矩陣損毀,黑紫色的髓液從裂縫中滲出。
半空中的上杉越腰身一擰,宛如鷂子翻身,右手已從背後劍匣抽出兩把新的古刀,雙刀交錯成剪——
“鋥!”
寒光閃過,一隻撲來的屍守頭顱沖天而起。
上杉越足尖在其胸膛重重一踏,藉著反衝力穩穩落在自己斬下的龍首之上。
被踩踏的屍守胸腔塌陷,如破布袋般墜入屍守群中,轉瞬不見了蹤跡。
暴雨如注,上杉越持刀而立的剪影卻凝如山嶽,狂風撕扯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如戰旗飄揚。
那雙熔金般的瞳孔掃過屍山血海,睥睨之姿彷彿在說:“就這?還有沒有更能打的?”
只可惜,屍守可看不懂他的眼神,它們的吼聲撕裂雨幕,這些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怪物前赴後繼地撲來。
“轟——!!!”
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又一座浮動平臺在火光中傾覆,留守的執法人選擇了最壯烈的結局!
沖天火柱將數萬屍守吞沒,照亮了這片修羅海場。
與此同時,海面炸開三朵巨型水花,三具比先前更加龐大的龍骸破浪而出,腐朽的骨翼掀起滔天巨浪,整個須彌座都在震顫。
這些古老的掠食者在看到同伴屍體的瞬間就進入了戰鬥狀態。
白瓷般的眼瞳燃起金色火焰,它們低頭瘋狂吞噬著海水,全身枯朽的細胞都活化起來,被鍊金術封鎖在骨骸中的生命終於掙脫出來!乾癟的肌肉如藤蔓般纏繞上森森白骨,裸露的心臟在敞開的胸腔中劇烈搏動,賁張的血脈在皮下浮現。
它們再次以龍的姿態凌世,卻又揹著只剩枯骨的雙翼和光禿禿的尾骨,呈現出詭異至極的“半生半死”狀態。
“三隻,還特麼會二段變身?!”
烏鴉喉嚨發緊,他看著那些怪物展開殘破的骨翼,無聲咆哮著朝須彌座衝撞而來,彷彿已經預見了自己等人的結局。
一隻龍形屍守就已經將須彌座給撓的遍體鱗傷,三隻龍形屍守巨鯨般的身軀絕對能把須彌座撞毀。
“麻煩了……”
源稚生提著刀走到高臺邊緣,目光飄向那個矗立在龍頭之上的白髮身影。
而恰好,對方也在看他。
老人威嚴的黃金瞳中,倒映著他緊繃的面容。
上杉越抬頭看著站在須彌座頂端,緊握雙刀一副隨時要跳下艹翻屍守的青年,目光深沉。
那是他的兒子,是他血脈的延續。
如果換作是他面對此番情形,恐怕早就駕駛直升機揚長而去了。什麼蛇岐八家,什麼屠龍使命,都見鬼去吧。
但源稚生不會。
這個固執的傻小子不會拋下自己的追隨者逃跑,也不會違背約定眼睜睜看著昂熱他們葬入深海,他一定會死戰到最後一刻。
就像他奶奶一樣……
“罷了。”上杉越忽然釋懷地笑了,垂眸俯視著下方擇人慾噬的屍守,唐樣大刀在空氣中劃出完美的圓周。
暴雨之中,刀鋒拖曳出的赤紅光弧越來越亮,最終化作一輪漆黑的日冕。
言靈·黑日!犬山賀剛衝出指揮室就僵在原地,這位見多識廣的劍聖臉上竟浮現出驚懼之色。
作為經歷過那個戰亂時代的老人,他太清楚這個言靈意味著什麼。
那是能媲美龍王權柄的禁忌之力,是“皇”的真正姿態。
上杉越立於黑日中央,白髮在狂風中亂舞,低聲吟誦著古老的龍文,莊嚴如神佛降世。
黑日開始緩緩旋轉,恐怖的吸力形成駭人颶風。
整個須彌座開始顫抖。
源稚生的黃金瞳劇烈收縮,他曾在家族秘典中見過對這個禁忌言靈的記載,卻從未想過能親眼目睹。
那輪緩緩旋轉的黑洞正在吞噬周圍的一切——海水、屍守、甚至光線。
建築物的碎片在空中形成漩渦,數以百計的屍守像被無形之手拉扯著飛向死亡。
那些怪物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雙爪刺入須彌座的鋼鐵外殼死死不放,致使無數蛇尾在颶風中狂舞,構成一幅詭異而壯觀的末日圖景。
源稚生不得不將蜘蛛切插入甲板,才能避免被捲入這場風暴。
“抓緊!”夜叉死死抱住鋼柱,大聲吼道。
“這……這真的是人類能做到的嗎?”烏鴉的聲音在顫抖,他幾乎是用五肢將自己固定在鋼鐵護欄之上。
上杉越站在風暴中心,誦唸龍文的聲音愈發莊嚴肅穆,黃金瞳燦若烈陽,身影在流雲火焰中若隱若現,恍若降世明王。
黑日邊緣的溫度已經達到驚人的高度,有幾隻屍守靠的太近,被強風席捲著飛向黑日,只是觸及那輪日冕就化作赤紅的炭塊。
轟——!!!黑日猛地收縮,驟然增強的狂風把數以百計的屍守扯向黑日中心。
它們還未到達上杉越面前,就已經被高溫點燃,如之前那幾只已經提前步入了黃泉比良坂的同類一般,像燒紅的鐵塊般逐漸碳化。
上杉越信步前行,赤紅的刀鋒每一次揮動都帶起漫天白灰。
那是燃燒的屍守被刀鋒打成碎片,又在觸及黑日邊緣瞬間化作的雪白灰燼。
唐樣大刀早已燒得通紅,揮舞時帶起的火光在黑夜中勾勒出絢麗的軌跡。
這位年邁的皇者如同古代戰車般碾過戰場,所過之處只餘漫天飛雪般的骨灰,像是死神在人世間的投射,隨心所欲地把一切焚燬。
“這就是……真正的皇。”
源稚生望著那個在屍守群中所向披靡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與基因原體之間的差距。
沒有到達過巔峰的人總是無法想象山頂的風景,而他自以為見識過山巔的絕美,實際也只是窺探到了冰山一角。
繪梨衣對言靈·審判的運用太過淺薄,總是給人一種小孩揮舞核武器的既視感,遠不如這位蛇岐八家末代影皇來的有壓迫。
但很快,他察覺到了黑日並非十全十美的言靈,它也有弱點,無法對身後之敵起效。
後方逼近的屍守發起突襲,上杉越轉身格擋,黑日轉向將撲來的屍守群瞬間燃燒成碳。
他沒時間再去清掃須彌座上的屍守,舉刀指向海面上振翼而來的龐然大物。
三隻龍形屍守已經注意到了上杉越的威脅,它們放棄攻擊須彌座,轉而撲向那個渺小的人類。
它們掀起巨浪撲來,想要將那輪燃著毀滅氣息的黑日撲滅,但海水在靠近的瞬間便蒸發殆盡,高溫水汽與屍守崩碎的白灰融為一體,將須彌座染成了血與白的顏色。
腹背受敵只能顧得上一面,可偏偏那三隻龍形屍守距離須彌座還不夠近,上杉越就是再強也不可能跳下海頂著無數屍守的襲擊把它們骨灰揚了。
後方被清空的區域已經又有屍守圍了上來,它們動作依舊迅捷兇狠,沒有半點因同伴大批次的死亡而畏縮。
它們的兵源實在太多,上杉越斬殺了數百隻,轉瞬又被海底衝上來的屍守填滿縫隙。
犬山賀見勢不妙,拎著刀就要衝下去助陣,然而前方絞盤高臺處,有個消瘦的身影已經飛掠而下。
古老的龍文自源稚生口中吟誦而出,仿若天傾的重壓驟然襲來,盤踞在須彌座外殼之上的屍守瞬間被狂暴的重力壓倒在地,仿若覲見至高無上的皇。
地面上那些僥倖躲過黑日,還在不斷蹦躂的鬼齒龍蝰直接被壓來屍守砸死。
形成包圍圈的屍守全員跪伏在地,只剩那召喚黑日之人保持著站立姿態。
上杉越察覺到身後動靜,滄桑面容上閃過一抹欣慰喜悅的笑,再也不用留心防備身後之敵。
他一路掃清障礙來到須彌座邊緣,背後的黑日再度收縮,最先衝到的龍形屍守張開血盆大口,卻在距離上杉越十米處突然扭曲。
黑日恐怖的引力場將它的腦袋生生掰折,而後轉瞬被炙烤成碳,一刀下去便成了白色灰燼。
另外兩隻龍形屍守從左右兩個方向撲來,上杉越只能迎擊一隻。
二選一且無論作何選擇都可能重傷的情況下,他毫不猶豫跳上無頭龍屍,借力衝向稍遠一點的那隻。
身處其後的龍形屍守見狀,毫不遲疑張口咬來。
但它的血盆大口才張開到一半,一股恐怖的重力襲來,讓它嘴巴閉合的瞬間腦袋重重磕落,砸在無頭同類的脊骨上。
“漂亮!”
上杉越大笑著一刀劈碎第二顆龍頭,轉身時雙腿已經有些痠麻沉重,但衝刺的速度絲毫未減。
被王權壓制的最後一頭巨龍,此刻就是待宰的羔羊。
須彌座上,犬山賀以及櫻、夜叉等人在風雨中,看著下方父子兩人配合無間,將足以令須彌座徹底損毀的大敵徹底絞殺,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轟——!”
伴隨最後一隻無頭龍軀墜落,黑日的光輝悄然熄滅,即便上杉越是純正的皇,也再難維繫這種超級言靈的消耗。
但不加持黑日的上杉越依然保持碾壓的態勢,他獨自守在須彌座邊緣,雙刀輪次砍翻爬上來的屍守。
後方,源稚生也揮舞著雙刀,父子倆用著近乎一樣的劍技,在同一戰場殊死搏殺。
唐樣大刀不比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綱,只是質量上乘的古刀,並非鍊金道具,價值連城的寶刀在上杉越手中成了幾分鐘便會報廢的消耗品,若是古董商見到,怕是要當場昏厥。
可現在根本沒有人為他暴殄天物的行為而震怒,因為情況並未好轉,海面下黑影攢動,新的屍守正在集結。
原本的六座海上浮動平臺,只剩下他們腳下這一座還在搖搖欲墜地堅持著。
兩位皇在殊死搏殺,指揮中心也終於有個好訊息傳來:“迪裡雅斯特號回收成功!”
“昂熱校長和程專員正在趕來的路上!”
“這算哪門子的好訊息?!”上杉越累的夠嗆,但已經懶得出言吐槽。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水,再次舉起鈍化的唐樣大刀。
每一次揮砍都讓手臂更加沉重,但上杉越卻沒有停下一瞬。
只要自己多殺一隻,身後的傻小子就能輕鬆一分。
源稚生的身影在不遠處閃爍,也在一刻不歇地戰鬥著。
父子二人隔著龐大的無頭龍軀,用著同樣的劍技,動作宛如映象,連揮刀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海天之間,雙皇並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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