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微微眯起眼,似是在回憶過往發生的一幕幕。
“我們雖然活了下來,卻都成了俘虜,我和符崢被關在突厥軍的水牢中。符崢害怕得要死,我提議跟他交換身份,這樣一來突厥軍就能把主要火力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會想辦法制造機會讓符崢逃跑,等他跑回大業後再叫人來救我。”
燕辭晚問道:“他答應了?”
“當然,他答應得很痛快。”此刻裴延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有點想笑。“他被舅舅和和舅娘保護得太好了,既愚蠢又自私,我說可以救他,他就信了。”
“然後呢?”
“突厥人本就分不大清楚我們這些大業人,就像我們也很難分得清他們一樣,我說自己是符崢,那些突厥人也沒懷疑。他們想從我口中逼問出大業軍隊的內部資訊,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了他們,他們見我這麼配合,漸漸放鬆警惕。這給了我可趁之機,我讓符崢悄悄逃跑,我會幫他吸引敵人注意力,符崢信以為真。他前腳剛跑,後腳我就去通知突厥軍,突厥軍很快就將符崢抓了回來,這件事驚動了突厥大帥。突厥大帥給了我一把弓箭,他指著被五花大綁的符崢說,只要我殺了那個人,我就能活下來。”
燕辭晚蹙起眉:“所以你就殺了符崢?”
裴延不答反問:“如果換成是你的話,你會怎麼選擇?是殺了那個一直搶佔你功勞的廢物,自己一個人活下來?還是和他一起死?”
燕辭晚陷入了沉默。
人性經不起考驗,尤其是在那種極端環境之下。
過了片刻她才開口:“你是故意的,你想透過出賣符崢來獲取突厥人的信任。”
“是。”裴延承認得很痛快。“突厥人最喜歡看我們大業人自相殘殺,那我就表演給他們看,我當著他們的面射殺了自己的同袍,我手上沾染了自己兄弟的鮮血,我不可能再回到大業,我只能留在突厥軍中給他們當狗。”
燕辭晚靜靜地看著他,性格決定命運,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不可能甘於平凡當個普通的升斗小民,即便沒有他舅舅舅孃的逼迫,他最終也會走上這樣一條沾滿鮮血的梟雄之路。
“我利用自己對於大業軍隊的瞭解,幫突厥大帥出謀劃策,起初突厥大帥還很防備我,等我提出的建議幫他接連打了幾次勝戰後,他漸漸放下戒備,開始真正地重用我。經過三年多的時間,我在突厥大帥身邊站穩腳跟,成了他的謀士之一。”
燕辭晚忍不住問道:“你簡單一句幾次勝戰,意味著大業軍隊要犧牲多少將士?”
“想要獲得勝利,就必須要有所犧牲,最後的結果證明他們的犧牲沒有白費。在突厥軍與大業軍的戰爭進入關鍵階段時,我暗中聯絡大業軍隊,與他們裡應外合,打了一場漂亮的大勝戰,並且我還殺了突厥大帥。突厥大軍群龍無首,亂作一團,被大業軍隊打得潰不成軍,很快就遞上了投降書,這場長達五年多的戰爭終於結束。”
裴延說到這兒勾起嘴角,看起來心情頗為不錯。
“我和你不一樣,你看到的只有眼前那幾個人的性命,而我看的卻是整個戰局。當年朝廷派了十萬將士千萬幽州驅逐突厥軍,你知道五年後戰爭結束,能活著回來的有多少人嗎?”
他抬起右手,輕輕晃了晃。“不到五成!有五萬多人死在了戰場上!如果不是我忍辱偷生蟄伏在敵營,關鍵時刻殺掉突厥大帥,突厥軍必定不會輕易敗退,若他們再堅持五年,你覺得我們大業軍隊還要死多少人?”
燕辭晚沉默以對。
“在你們眼裡,我是冒名頂替別人身份的惡人,可在那些活著回到家鄉的將士們眼中,我就是英雄。”
裴延說到英雄二字的時候,尾音微微上揚。
很顯然,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悔意,哪怕再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依舊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也許是老天爺也覺得我做得很好,軍中那些認識我的人幾乎都死在了戰場上,偶有一兩個例外的,也被我想辦法悄悄解決掉了。我以符崢的身份回到長安接受封賞,我還派人把舅舅和舅娘接到長安居住,我原本還想把姜嫣也接到長安,可派出去的人撲了個空,姜家早已人去樓空,我打聽後才知姜父因為得罪了謝家,被流放邊關,姜父和薑母在前往流放地的路上染病而亡,至於姜嫣則被貶為奴籍,不知所蹤。”
燕辭晚問道:“符崢的父母不可能認不出你吧?”
“他們自然是一眼就認出我並非符崢,我告訴他們,我們所在的小隊之所以遭遇伏擊,就是因為符崢的決策出了問題,後來符崢被俘,他為了活下去供出許多大業軍隊的情報,此事若傳揚出去,整個符家都得滿門抄斬。他們老兩口被我給嚇住了,他們的兒子和兒媳雖然不在了,可他們還有符暉這個孫兒,為了保護符家唯一的獨苗,老兩口決定閉緊嘴巴,幫我隱瞞身份。”
燕辭晚道:“出賣情報的人明明是你。”
“可別人又不知道啊。”
“你是真無恥啊。”
“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沒辦法,我得活下去,就只能委屈一下符崢了,作為回報,我會替他好好照顧他的父母和兒子。”
燕辭晚冷冷道:“可最後他的父母和兒子都死了,且都是死在你手裡的。”
“我本來不想殺他們的,是他們太不識好歹,這麼多年來我好吃好喝地供著他們,讓他們享盡了榮華富貴。可他們非但不領情,反倒還要出賣我,既然他們不義,那就別怪我心狠了。”
裴延說到這裡,收攏手指握緊刀柄,眼中透出一絲狠戾。
燕辭晚道:“你說符崢自私,你比他更甚。”
“我就是自私,這又如何?難道就因為我自私,你就能抹掉我曾立下的汗馬功勞嗎?”
燕辭晚無法評價他的為人,她只能道:“功勞歸功勞,殺人歸殺人,這是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