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徵兆地,由順時針,轉變為逆時針!
龐大無比的石牆頃刻間碾壓而來。
杜濤的一隻腳已經被擠壓進地面與石碾的縫隙中。
緊接著,是他的小腿,然後是胯骨。
無法抗拒的壓力將身體的每一寸血肉和骨骼擠壓成泥。
劇烈的疼痛令他血色全無。
“我知道了!”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杜濤放手一搏,顫抖著音色哀嚎出聲。
“磨盤、是懲罰……不、不能逃避!”
在他開口的一瞬間,時間彷彿在周身靜止,他的意識已然身處另一層空間。
他預感到,只要自已說出來的話是對的,就能倖免於難。
只是,可惜。
他錯了。
巨型磨盤毫不留情地碾壓過杜濤的屍體,向著跑在最前方的人滾動而來。
見狀,一群人連忙緊急轉向。
在此期間,也有窮途末路的求生者,在臨死前抱著賭一把的心理,對著天空大喊出他們的猜測。
“怪談的底層邏輯是奔跑!我們需要不停地跑,永遠也不能停下腳步!”
有人勉強理性。
“這次怪談沒有出現實體鬼怪,危險全部來自於腳下的這座奇觀!”
有人分析現象。
“這怪談他媽的就是要把我們累死在這!”
更多的人,則是咒罵和發洩。
只是漸漸的,人們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們實在太累了。
如果是勻速直線運動,身體還能撐久一點,可偏偏,石碾的運動速度根本不穩定,時快時慢,順逆來回顛倒。
這種情況下,人們根本來不及調整呼吸。
肌肉一張一弛,連心臟都被刺激得痠痛收縮。
僅僅又過了十分鐘。
在場的求生者就只剩下四成。
桑榆也已經快到極限了。
這並不單單是身體素質的問題,更重要的是環境。
身後一直有人在拖拽她的袖口。
力道很大,一時半會掙脫不開。
她沒時間回頭去看,只能暫時拖著累贅繼續跑。
更麻煩的是,桑榆需要時刻關注自已的腳下。
有些人因為慣性,沒能控制住身體,一股腦撞了上去。
血花四濺。
淋漓的碎肉撲面砸來,腥臭血紅,如同身處煉獄。
不過幸好,桑榆一直有意控制速度,避免體力過度消耗,所以此時才能維持住鎮定,停步扭身轉向,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只是,她的狀態並不算好。
進入怪談前,她因為被追殺,所以有些輕微腦震盪,眼前景物有些模糊,耳膜刺痛,依然有液體滲出。
不能再拖了……
她擦了擦臉頰的血絲,努力調整呼吸。
剛剛那個年輕人的死亡過程她都看在眼裡。
對方並沒有第一時間失去意識,反而在最後關頭進入了一種類似時停的微妙狀態。
丈夫的手錶提供一次時間回溯。
這說明,她有一次試錯機會。
只因為石碾在壓過人體的那一刻,速度會微不可察地變慢。
身體的不適在加重。
桑榆一陣頭暈目眩。
她知道自已必須儘快找到生路。
可線索實在太少了!
雖然能聽見每一個求生者的喊話,但這些答案大多各不相同,千奇百怪。
有些人熱衷於挖掘深淵的含義。
有的人在鑽研磨盤與怪談的聯絡。
心裡的想法千千萬萬。
但他們畢竟只有一次機會,所以全都儘可能地保留自已的答案,安靜等待,想讓別人先一步試錯。
每個人都這樣想。
所以他們全都在遭遇危險的時候才去喊話。
結果……
“都死了。”
沒有一個人的答案是對的。
桑榆眉頭皺的越來越緊。
暈眩感愈發強烈,腳尖在地上一蹭,險些跌倒。
這下把她嚇了個激靈,頭腦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迅速穩住身形,維持著不快不慢的速度墜在大部隊中間。
難道,求生者必須在安全的時刻喊話才有效果?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耳邊就傳來一聲大喊。
“這則怪談考驗的是人性!”
“只有敢於站出來,無私地說出自已想法的人才能活!”
這話與桑榆的想法不謀而合。
她立刻抬眼去看,發現喊話的正是怪談一開始,打算把眾人組織起來的中年男人。
人群中,不少人秉持著和他相似的念頭。
人們眼中不約而同流露出期待。
這一次,對了嗎?
突然,磨盤邊緣的深淵開始沸騰。
充斥著惡意與貪婪的氣息瀰漫開來。
無數雙猩紅色的眼珠在暗不透光的空洞中睜開。
尖笑聲猛然響起。
“恭喜你!”
“答錯了!”
伴隨著刺痛耳膜的聲響,一隻通體漆黑、長著細長指甲的的大手從深淵中探出,一把握住了中年男人的身體,將他拖了下去。
一時間,清脆的咀嚼聲、骨骼的摩擦聲、男人的慘叫聲,接連不斷,響徹耳邊,聽得眾人毛骨悚然。
然而,即便這樣,石碾都沒有停下,依然堅定地、持之以恆地向前碾壓。
剩下的活人全都面色慘白,一聲不吭地悶頭往前跑,再也不敢喊出心裡的答案。
跑吧。
就這樣一直跑。
總好過,被鬼生吃。
桑榆的臉更白了。
整個人疲憊脆弱,像一張紙,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她總覺得自已忽視了什麼。
深淵、石碾、磨盤……
刺目的白光不時閃爍,她忍不住用餘光仔細打量靠近中部的刀山。
第一個喊話的年輕人,聲稱這則怪談是一種懲罰,她本人十分贊同。
如果說,石碾代表窮追不捨的危險,深淵則象徵牢籠,令人無處可逃。
這一切,都是為人體磨盤服務的。
可為什麼,會多出來一座刀山?
這兩種不同的地獄刑罰放在一起,不是很違和嗎?
更何況,這山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光潔如新、一塵不染,沒有任何用處。
這很不正常。
難道,這就是怪談的生路?
桑榆雙眼一亮,右手從耳邊抹了一把血,靠近左手的腕錶後,她隨即開口。
“這座刀山才是真正的人肉磨盤,我們現在經歷的一切,不過都是障眼法!”
話音剛落,眾人身後的石碾轟然停在原地。
“停、停了!”
“天吶,居然說對了!”
“她找到生路了!”
人群中陡然爆發出一陣海嘯似的歡呼聲。
眾人喜極而泣,紛紛癱倒在地。
“就、就這麼找到了?”
“天吶,我們是不是馬上就可以回去了!”
然而,不等人們宣洩完興奮情緒,磨盤中央的刀山突然動了。
密密麻麻的匕首騰空而起,刀尖向下,徑直捅向一旁的桑榆。
一根根刀刃刺破面板,射穿臟器,扎爛骨頭。
不過眨眼功夫,無數只利器就將桑榆紮成了刺蝟,從頭到腳、渾身上下佈滿了血窟窿,再沒有一處完好。
“呼……”
桑榆驚魂未定。
死亡的感覺太可怕。
渾身被穿透的痛感歷歷在目,她的靈魂痛不欲生,身體不由自主地發顫。
差一點。
就差一點,她就來不及使用手錶。
太危險了!
不過還好,現在她基本確定了生路跟眼前這座刀山有關。
她的答案應該對了一半,所以石碾才會停止運轉。
但問題是,另一半答案該怎麼找?為什麼剛剛他會死於萬刃穿身?
正想著,不遠處的中年男人開始慢下來步調,正準備仰頭大喊。
桑榆連忙加速奔上前,堵住男人的口鼻,將他攔了下來。
“你幹什麼?”
曹洋有些不高興,掙脫開桑榆的束縛後,還要繼續喊話。
“你會死。”
桑榆直言不諱。
“你是不是想說,這則怪談考驗的是人性,只有勇敢站出來分享想法的人才能活?”
曹洋頓時瞪大了雙眼,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裡,嚥了口唾沫,終是沒再喊出聲來。
見對方終於消停下來,桑榆鬆了口氣。
她的身體狀態很差,需要有人幫他做一些體力工作。
之所以選擇跟曹洋合作,也是覺得這人很有勇氣,敢想敢做。
於是,她迅速將自已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你想爬刀山?!”
曹洋驚呆了。
他以為自已就夠莽的了,沒想到有人竟然比他還莽。
“我有九成把握,這是唯一的生路。”
石碾此時運動速度較慢,但桑榆邊跑邊說,還是喘得厲害。
耳鳴聲越來越大,幾乎要聽不清其他人的回話。
陰冷的風順著喉嚨口鑽進肺裡,她只覺得從頭到胸口,一片火辣辣的疼。
曹洋看了眼望不到頂的刀山,又看一眼耳朵冒血的年輕人,胸腔一陣發緊。
太高了……
這山,實在太高了。
那冷嗖嗖的刀尖排得滿滿當當,看一眼就讓人渾身發毛,居然會有人想要爬上去。
他心頭極度震驚。
覺得這完全就是無稽之談。
可他心裡又不自覺地認可桑榆的觀點——
任何怪談都有生路。
生路有跡可循。
它們就隱藏在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譬如近在眼前的這座刀山。
如果不是桑榆提起,他根本不會把它放在眼裡。
這種下意識的忽略,明顯就是怪談為了提高難度特意設定的。
“這小兄弟說的可能是對的。”
意識到這一點,曹洋不寒而慄。
長時間奔跑帶來的大量熱氣,都在這一刻消失無蹤。
後背一陣發涼,他甚至覺得自已連頭髮絲都在害怕得發抖。
沒辦法。
拼了!
這樣想著,他按照桑榆所說的那樣衝了出去。
不是向著刀山,而是衝進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