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路上人來人往,我名義上的父親秦山難得保持著不醉酒的清醒。
但是常年酗酒留下的滿臉病態,又穿著一身破破爛爛髒舊的衣服,還是與乾淨整潔的大街格格不入。
那個半靠在牆上的身形高大的男人,在我的記憶裡,帶來的只有痛苦。
他不是個遮風擋雨的父親,相反他製造風雨。
我不是覺得丟人,反正更丟人的事情我也遇到得多了。
我只是覺得憤怒。
他那被酒精燒壞的腦子,想不出這麼一招來給我出醜。
除了姜磊這個我曾經掏心掏肺愛過的人,這個城市,只有洛小溪知道我還有個爸爸。
但是洛小溪不會害我。
那麼只有姜磊。
“我一個月給你五千塊,就算全拿來喝酒,也夠淹死你的了,所以你穿成這樣是演哪一齣?”
“給你找了個婆家,跟我回家嫁人。”秦山掏出煙盒,拿出一支叼在嘴裡。
我看到是50塊一包的好貨,他對菸酒都沒要求的,有的抽有的喝就夠了。所以我更篤定了,有人去找過他了。
我冷笑:“這次給我賣了個什麼價?”
秦山把空了的煙盒揉成一團砸到我臉上:“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大學裡教你這樣對待你爹的?”
硬質的煙盒捏扁後有尖銳的稜角,砸到臉上有清晰的疼。
“我爹?十二年前你就把我兩萬塊錢賣出去了,你算我哪門子爹?”
“那不是賣!是找婆家!你那些同學哪個不是初中畢業就嫁人的?給你找個有錢的,家裡條件好的,不吃苦不是對你好嗎?”
秦山又想把菸頭砸過來,看了一眼還沒抽完,沒捨得扔。
“我才十五歲!你讓我嫁的男人四十五了……算了,白費口舌……協議寫得好好的,一個月五千塊,我養你到死,如果你再來煩我一次,協議作廢,你餓死我都不會再管你……”
我儘量平復自己的心情,我知道跟這麼一個沒有心肝的父親犯不著生這麼大的氣,但是,我不是泥巴做的,我真的很生氣,我真的好想打人……
我盯著秦山的臉,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上換了幾輪表情,很艱難地露出一個難看的笑臉:
“這次真的是好婆家,跟你差不多大,家裡條件比趙武好多了,男孩子自己找到我們家的,彩禮10萬塊已經給到了,趕緊跟我走,戶口本我都帶過來了,你們都不小了,抓緊時間辦事……”
我基本上知道事情經過了,我問他:“叫姜磊是嗎?”
秦山這次臉上的笑真誠多了:
“對對對,小夥子長得帥氣,跟你爹我年輕的時候差不多了,你都嫁過一回人了,在農村裡算破鞋了,這小夥子配你足夠了。以後你手頭寬裕了,多給爹一點,爹也算是操了一輩子的心,有著落了……”
我咬牙切齒:“十萬塊彩禮?你就這麼眼皮子淺?你去問問真的賣女兒都是賣多少錢?十二年你賣我兩回,連個大點的數字都要不出來,你是多賤啊!
我一個月給你五千,兩年就十二萬了。你腦子被酒精泡沒了嗎,哪個多哪個少算不出來嗎?你一次性要這麼多錢想幹什麼?過完這一年明年準備去死嗎?”
秦山裝出來的好脾氣也沒了,一個巴掌就要扇過來,我被他扇多了,早有防備,閃開了。
“你個臭不要臉的賠錢貨!翅膀硬了你敢這麼罵我,幾年不打你皮癢癢了?”
秦山搖晃著衝過來要繼續揍我,他是酒精掏空的身體,而我也不是當年被他打到昏過去都不敢還手的小可憐了。
撲空的秦山徹底撕破臉皮,半躺在地上開始破口大罵:
“你個賤種!你不管你爹要天打雷劈啊!你給我老老實實嫁人!彩禮錢我要給你弟娶媳婦!你個賤種把你弟關牢裡,你要讓我們老秦家絕後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衝過去想要宰了他:“你怎麼不去死!你把我媽打走的時候就該去死了……”
電光火石之間是洛小溪衝過來拖住了我,我力氣很大,差點把她帶摔倒。
然後我看到一言不發的宋巖也趕到了,一把把我拖起來,離秦山遠遠的……
洛小溪帶著哭腔安慰我:
“露露你冷靜點,你說過的,別被垃圾人給毀了……你說過的,他們都是垃圾人,你已經離他們很遠了……露露你冷靜……”
天漸漸黑了,路上的行人看到鬧劇紛紛開啟手機錄影,秦山躺在地上開始裝可憐,說供到讀完大學的女兒不管他,還要打他……
我眼睛裡都是閃爍的燈光,如同我生命中年復一年的冷漠,積累成的冰稜反射出的慘白的太陽一樣,割得我的心臟一陣陣抽痛。
我是垃圾堆裡走出來的,我擺脫不了那些垃圾人,我的身上我的過往,通通被他們染到發臭。
恍惚中我抬起頭,看到臉色鐵青的宋巖,用很複雜的眼神看著我。
我有一種被剝光了扔在大街上的羞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