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有一天, 我會年華老去, 也許那一天不太遠，就在某個桃花盛開的時節。

我與葉少蘭搬回了京城, 葉風與葉流二人都到了讀書教學的年紀，再任由他們瀟灑浪蕩的幼年，都已經過去了。

我與葉少蘭再也沒有第四個孩子，葉少蘭說，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女兒，她叫葉離蘭。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葉少蘭的臆想, 他年輕的時候總會這麼說，說離蘭是最像他的孩子，也是最貼心的孩子。

我有些慌張, 我們的年紀都不算太大, 他過了今年冬天, 才剛剛四十歲。四十歲的人，鬢邊已經有了白髮，我替他梳頭，他說：“天香葬的那片桃林，要移了。”

我的手略停了停, 他來抓我的手, “蓬蓬, 天香當年那個孩子......”

“你別說！”

不知為何，我的心有些抖，昔日的光陰都在我眼前, 天香笑嘻嘻的樣子，我想做的惡，她都一馬當先，我心裡的壞念頭，都是她一手包辦了。我總是想，若沒有天香這個丫頭，我該有多麼討人嫌，若是沒有她，我如何能做我一本正經的相府小姐。

我不想與葉少蘭討論天香的孩子，我將黃木梳子擱在妝臺上，裝作不經意道：“移了就移了吧，再替她尋個好地方也是一樣的。”

葉少蘭起身看我，我提了裙子出去，他說：“天香的孩子是相國大人的。”

“放屁！”我轉頭三兩步走到葉少蘭面前來，“你放屁！葉少蘭，你以為你是甚麼，你以為你知道甚麼，你憑什麼可以信口雌黃？”

我梗著脖子，面色潮紅，“葉少蘭，你要是再胡說一句，我立馬擰斷你的喉嚨！”我的手指握成爪狀往他脖頸上探去。

“母親？”外頭一個業已高大的少年郎君站在門外，“母親，您生氣了嗎？”

葉風在外頭站著，我紅著眼睛，捏著葉少蘭脖子，“葉大人，莫不是以為您登了御史臺就可以隨意汙衊我朝重臣吧，我跟您說，崔相國人雖死了，卻也不是您可以隨意編排的。”

我的手指簡直要卡死了面前這個男人的喉嚨，他摸我的臉，“蓬蓬......”

我扭開頭，“我不稀罕掐死你，你要是不想過了，我今日便走。”

外頭的少年已經面如冠玉，身姿亦有了雋秀光華，我看他一眼，“母親要出門幾日，你且看好家裡，看好葉流。”

葉少蘭在門口站著，我一腳踏上馬車，“去紫金山。”

崔綱死了有好多年，我在他墓前站著，“爹，女兒來看您了。”

葉少蘭回京復了官，前幾年又調入了御史臺，原先的御史大夫何夢原則高升一步，做了副相，也就是我爹當年坐的那個位置。我們入京的第二年，我爹平反了，壓在崔綱身上叛國的屈辱也洗去了，項帝關了邊境貿易，說短期內兩邊不再開放通商。

紫金山上下了斜陽，一絲乾巴巴的風都沒有，我偏了頭，“爹，天香死了也有好多年了，您還記得那丫頭嗎？”

“她原先住的地方是一片桃林，那桃林現今要燒了，女兒打算給她挪個地方，就挪到這兒來，好不好？”

“爹，您知道嗎，李綸被流放了，聖上封了他一個閒職，他如今連個王爺都不是，只在千里之外養著。嗯，還有宋韻昀，她是宋家的姑娘，她嫁得還不錯，跟了朝中剛起的一個新貴。”我伸手去撫墓碑上的灰，“段其瑞，您還記得那小子吧，他被女兒斬斷了一隻手，女兒原先想與他同歸於盡的，不過他段家內裡不安穩，沒過幾年，他就回南邊去了。”

“爹，女兒嫁了葉少蘭，您是不是不高興啊？如果您高興的話，怎從未入過女兒的夢呢？”

“爹，女兒如今不是相府的小姐了，女兒是葉家的夫人，是御史大夫葉清臣的夫人。爹，如果有來生，女兒想你活著，女兒要和你在一起，讓你給女兒挑個如意郎君......”

我的眼前有些朦朧，用手一刮，都是滾燙的淚，我手扶在墓碑上，撇開頭去，“爹，往日的恩怨都讓它隨風去了，女兒這輩子愧對你，永遠愧對你，如果您原諒女兒了，就入夢來告訴女兒一聲，好嗎？”

山下的長江水滾滾東流遠去，我倒下一杯酒灑在地上，祭奠我們山高水闊欺風吻雪然後只能笑著埋葬的前半生。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