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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 70 章

許語冰跟在我身後, 進了屋子時, 我明顯感覺到身後那人呼吸一窒。我知道,他是心疼她。葉姑娘的呼吸很輕, 她躺在床上,臉上並沒有甚麼血色,在燈下看,她面板白皙得近乎透明,好生生的一個人這樣躺著,我見了都難受, 許語冰怎麼會不心疼她。

屋子是潔淨的,我將許語冰帶到之後,就輕手輕腳出去了, 我在外間坐著, 這樣的時刻, 誰又願意裡頭還多一個人杵著呢。

裡頭沒有人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聽見許語冰的聲音,“仙兒,先生來看你了。”

我豎起耳朵, 先生?許語冰是葉姑娘的先生?

“初見你那回, 你便問我是不是山寨給你請來的先生, 我說‘正是在下’。”

許語冰的聲音踽踽的,“你那回問我‘今年多大?’”

“我說‘小生今年二十有二。’”

“你問我‘可有功名在身?’”

“小生不才,忝為天啟十九年解元。”

“你問:‘姓名, 籍貫?’”

“我說:‘小生姓許,名語冰,字一季,祖籍鎮江。’”

“你說‘你是江蘇人?’”

“正是江蘇鎮江。”

“你最後說‘此處不養廢人。’”

“你記得我是怎麼回你的嗎,我說‘小生自當盡力。’”

“仙兒,那一年,你只得十七歲,我也才二十二,這十多年過去,你看你竟然一絲白髮都沒生,你還年輕貌美,我卻已經老了。”

“黃河西來決崑崙,咆哮萬里觸龍門。葉家寨地處龍門,所謂龍門,據傳為大禹治水時期開鑿,兩山對峙,形如門闕,河水湍急,險不可測,唯神龍才可穿越,故謂之曰龍門。仙兒小姐飽讀詩書,竟不知龍門在長安以東,歸於陝西治下麼?”

許語冰或許撫了葉姑娘的面龐,他說:“你老說你沒讀過甚麼書,你說你是山匪出身,不講究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你帶我去薜蘿院看姑娘喝酒,卻沒有錢。”‘哧哧’,許語冰自己低聲笑起來,“後來我們一人點了一杯茶,在那兒等著花魁童素光的獨舞。”

我在外面一動不敢動,只輕了呼吸,聽他們說話。

不,是聽許語冰一人說話,葉姑娘是不會說話的。

“童素光你還記得嗎,龍門有雙絕,薜蘿與秋月,童素光跟了宋璧,至於江姑娘......江姑娘跟了項太子,如今的鄺佑安已經登基了,江姑娘如果還活著,應當與段家那位一樣,要做個娘娘了......”

“仙兒,你也曾叫我一聲‘先生’,如今先生來看你,你怎還睡著了呢,你是否怨先生了,怨先生當年只顧自己,不顧你受檢校衛迫害,不顧你受費幽雲欺壓,也不顧你受了宋璧的軟禁。仙兒,先生是有苦衷的,宋璧當年為揚州太守,他與費幽雲是一條線上的,壽王爺當年且受他們掣肘,更不必說......”

許語冰一番言語就似在贖罪,他說他的苦衷,可葉姑娘又聽不到,葉姑娘又不知道她的先生在她耳邊懺悔。

我有些鬱郁,我開門出去的時候,瞧見穿粉色衣裙的鐘落玉站在廊下,夜風一吹,陝地的冷風直刺過來,落玉遞給我一件披風,“陝地風大,崔姑娘許久不來,怕是已經忘了。”

我裹上了披風,落玉迎風站著,“葉姑娘當年是個山匪,當年龍門一地,土匪成群,聽聞此地有匪寨三十三座,葉姑娘就是其中一個寨子的當家的。”

葉姑娘是個土匪,還是個當家的,這真是奇聞,我也是頭一回聽說。

落玉垂了頭,聲音很輕,“當年陸青羽做了狀元郎,葉姑娘許是瞧見狀元郎俊俏,非要綁了他上山。”

我聽得有味兒,“那後來呢?”

落玉搖頭,“後來?後來龍門匪寨被一鍋端了。”

“誰幹的?”

落玉發笑,“還能是誰,咱們年輕的狀元郎以身犯險,深入虎穴,拿到了三十三寨的地形圖,後頭將這些寨子一鍋端了。”

又是一陣冷風颳過,我心底冰涼,“那葉姑娘呢?”

“葉仙后來解散了山寨,她文不行、武不行,唯有一樣行,她會跳舞。那時聖上剛剛登基,項太子鄺佑安帶著禮樂工匠們過來拜訪,說要商討禮樂之事。聖上便在大殷朝廣招擅舞樂的女子,龍門一地,就去了三個。”

“其中便有葉姑娘?”

落玉點頭,“龍門有雙絕,薜蘿與秋月,薜蘿院的童素光,秋月閣的江畫屏,還有葉仙。”

我低著頭,“葉姑娘比我能幹多了,我甚麼都不會。”

落玉笑,“她是比你能幹多了,她初出茅廬,就殺了人,殺了新帝身邊的暗衛,也是新帝很喜歡的女人。”

“葉姑娘會殺人?”

落玉嘆氣,“自她殺了人,麻煩事就來了,簡直一件接一件,擋都擋不住。當年費幽雲看上了陸青羽,葉仙被她刺殺,葉仙從紫金山的半山腰上滾下去,正好那回我就在紫金山下的別院裡,我是看著她滾下去的。”

我抬頭看落玉,“你沒救她?”

落玉嘴角一勾,“救她?我為什麼要救她?她是死是活,與我有甚麼關係。她死了也好,免受費家惦記,她死了,陸青羽不是更能斷情絕愛,爬上權宦之巔?”

此次時刻,我不敢去看鐘落玉的臉,都說人心險惡,就連落玉這樣沉穩姣好的女子,都曾經這樣瘋狂善妒過,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但我不想變成這個樣子。

我問她,“落玉姑娘,你為什麼同我說這個?”

落玉瞥我,“因為我覺得宿命都是輪迴流轉的,你看今日的你,就是當日的葉仙。只不過當日的陸青羽換成了今日的葉清臣。”

她低低發笑,“崔蓬蓬,你覺得是這樣嗎?”

......

究竟是這樣嗎,我想我不知道。聽著是這麼一回事,可想仔細了,能是一樣嗎?

我崔蓬蓬是相府的小姐,葉姑娘只是一個山匪。或許當年的陸相與葉少蘭是一樣的,年少折桂,渴望往上攀爬,可葉姑娘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土匪啊,我呢?

崔蓬蓬風光的時候,京城那些欺男霸女的惡棍哪個見了我不繞道走,崔蓬蓬想作惡的時候,誰敢站出來攔一下?

崔蓬蓬才是惡棍們的標杆,崔蓬蓬上天下海,除了去鬧皇宮,我簡直想不出來還有甚麼惡事是我崔蓬蓬沒做過的。

我低著頭冥想,哦,或許還有一樁,我沒殺過人。

......

我站在冷風裡,等我回神時,落玉一襲粉裙已經走了。

那個慣穿冰藍錦袍的男人出來,他瞧見我,牽起我的手,“風大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