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的崔蓬蓬能做甚麼呢。
甚麼也做不了, 唯一的是每天與崔綱在一處, 白日裡或許被崔綱揹著,或許坐在馬前, 晚間的時候,崔綱則用熱水給小女兒擦擦,擦掉的總是一臉血。
我從未說過我是堅強的,正如此刻,許語冰說起南疆,我的腦子就開始渾渾噩噩, 那些支離破碎的往昔片段如同斷浪一般,洶湧跌宕,卻連不成片。
我在窗邊坐著, 臉上濺了一滴一滴的冰涼, 我原以為是外頭的浪花, 用手一擦,才知是眼淚。我抬起頭,許語冰遞過來一塊素淨的帕子,我說:“崔蓬蓬一個孤女,又無十分美貌, 也無磅礴遺產, 還有甚麼是您瞧得上的?”
許語冰笑了, 他不是傻子,我應該也不是個徹底的傻子。我還有甚麼是值得他利用的,我文不能安邦, 武不能遠征,他想刺激我,想幫我,為什麼呢?
或許我不應該這樣看輕自己,可事實的確如此,如果我有宋雲衣那樣相貌,或許他還能託個關係送我入後宮,我還能妲己褒姒上身,去勾引了乾元帝,直接殺了李綸一家子,滅他母系,廢了費銛,斬斷段氏,如此一來,藉著帝王的一雙手,我就甚麼仇都報了。
可惜我沒有那樣美貌。
我說:“許先生,我崔蓬蓬別的不行,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我能為您做什麼呢?”
男人一雙異常年輕的眼睛盯著我,“聽說崔姑娘千里奔波,剛去了龍門一趟,不知感覺如何啊?”
感覺,感覺如何?
我低下頭,回:“我能不能說感覺糟糕透了,崔家被抄,我稀裡糊塗入了項,後頭還成了一次親,掉了一個孩子,再後來,我又見了李絳一回,發現過去十八年,我都是白活了。”
他看著我笑,“白活了?許某看崔姑娘活得很好呀,既成了親,又有了孩子,怎麼會活得不好呢?”
我呶呶嘴,沒有做聲。許語冰這一整個晚上都在刺激我,我活得好個屁!蘇幕分明是個項人,他埋伏我家多年,就是為了套取情報,回去好步步高昇。最後非要娶我,娶我又不愛我,為著一點子狗屁不值錢的線報,轉眼就將我丟給了葉少蘭。
至於葉少蘭,哼,那更是一匹王婆的裹腳破布,又臭又長,扯不清,我也懶得去扯清。這頭許語冰一說,我便哼哼:“許家家主若是笑話崔蓬蓬人生艱難,那也是不錯的,畢竟沒有誰家的姑娘十八歲就能整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悲苦九重天的孽緣來......”
男人輕輕笑,這笑聲輕極了,他在我身側坐下了,小几上有熱湯茶水,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說:“原先不知道崔姑娘堅強,此刻見了,真是好生讓人景仰,真是失敬、失敬。”
我揮手,“好說,好說。崔蓬蓬別的不行,唯有臉皮是一等一的厚,若是家主日後遇上甚麼難事,尤其是您又不好意思親口說出來的,例如討賬要錢這一類的難事,尋崔蓬蓬幫您,決計是最好的選擇。”
我說:“我也不要多,咱們到時九一分賬,您九成,我一成就行,一成就行。”
他望著我笑,笑容既清澈又深邃,那眼神清澈可見底,偏偏又深邃有如謎。他低頭飲茶,和著窗外的月光,搖晃的波濤,我也沉默了。
到了最後,我問他一句:“您是不是要幫我報仇?”
報仇,我亦是想要報仇的,我恨葉少蘭,可他是我的先生。他說他愛我,可他用愛之名綁架了我,我並不想要一個孩子,他給了我孩子,卻又殘忍將我們推開,再一一扼殺。我的愛情沒有了,我的鶯鶯與張生沒有了。
是了,我從未告訴過他,我討厭牡丹亭,討厭那個人鬼相戀的戲文,甚麼死而復生,甚麼柳郎杜麗娘,我討厭極了。我有我想要的愛情,我要崔鶯鶯與張生那樣的愛情,我要做我崔府的小姐,我就是要高高在上,我就是要低頭斜睨那年那個青衣書生。
我在上,他在下,那才是我想要的愛情。我崔蓬蓬想要的愛情。
不過,可惜,一切都變了。葉少蘭不過做了我幾日先生,就試圖將我從高高在上的相府小姐的位置上拽下來,他上去了,他用我家的破敗成全了他自己。
如今,換作他高高在上,他穿白山茶的官靴,在高頭大馬之上主宰生殺大權。他要我生,我生,他要我死,我死。
從他在那破爛的舊客棧裡,他說“蓬蓬,我等你回來”,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我們回不去了。
我落難的那幾年,天香跟了他幾年,天香說,“小姐,大人心裡是想著你的,他時時去看你,又不敢同你說話,他心裡苦......”。
我不想再去考慮這個男人心裡苦不苦,因為我心裡更苦。我十八歲,懷了一個孩子,我跟著蘇幕顛沛流離,又不敢被蘇幕知道,我為什麼從一個大家小姐成了一個殘花敗柳,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
前些日子,密雲說我沒有良心,可我為什麼還要有良心,這個世界上,誰又對我有良心?葉少蘭沒有,蘇幕沒有,連我自己,都快沒有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再抬眼時候,船已經快要靠岸,我瞧見了岸上的燈火。許語冰說:“崔蓬蓬,我不會幫你,因為沒有人能幫你。”
男人起身去了,我目光自江上收回來,小几上有一張紙,就在他剛剛喝過的茶盞之下。我拿起來看,上頭只得一行字,“宋韻昀夜會李綸,獅子樓。”
“崔蓬蓬,你最想做的事情是甚麼?”
“崔蓬蓬,如果有了機會,你會做些甚麼?”
“崔蓬蓬,機會就在眼前......”
我腦子裡無數個念頭在旋轉,李綸和宋韻昀,他們二人?該死!
我從船上下來之時,許語冰已經不見蹤跡,小桃牽著一匹馬兒在岸邊等我,她瞧見我,問:“崔姑娘,您要出門嗎?”
我看著小桃就笑了,出門,我當然要出門,我今日不整死宋韻昀那個小婆娘,我就不是姓崔的。我接過她手中的馬,小桃一笑,口哨一吹,那頭又跑出來一匹棕紅的駿馬,她提韁上馬,“既然姑娘要出門,那婢子就隨姑娘走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啦,祝各位honey元旦快樂啊!祝願各位在新的一年,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除了作者趕在今日要送上新年祝願,另外,作者還有無恥的願望,那就是,作者準備求預收啦......
(新文不出意外會在農曆新年以後面世,希望各位honey不吝收藏,狠狠把作者給收拾了,謝謝各位。新文預計是現言豪門撕逼大戲,作者很想現在就掛出來,但是封面還沒成形,所以還得等一等,等一等哇......)
大家是知道郎似桐花的,中途的時候,每個人都說作者沒腦子,寫崩了。作者吧,其實就是個沒用的大齡低情商的介於婦女和少女中間的(女孩紙),作者也曾狠狠傷心過,也想要坑爹過。
但熬到如今,還有人留下來了。感謝你們,我也愛你們。
尤其,尤其,有一個暱稱是“朕”的霸氣小飛龍,她說:“我就是對這本情有獨鍾,不管別人說什麼”。
這是作者可望不可及的勇氣,邪魅又霸氣,作者很榮幸,能得到她的“情有獨鍾”。作者,一個沒有用的人,真心謝謝她。當然,也感謝你們,希望在新的一年,我們還在牽手,將來也會一直牽手下去。愛,無以言表,作者感激涕零。
——選自四□□六於2016年12月31日的感恩告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