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101第 55 章

我在屋子裡頭坐著, 靈芝在外頭侍弄花草, 陸青羽的宅子裡有很多盆栽,我時時都能見到靈芝在修剪花草, 我問過她是不是葉姑娘衷於養花,她說不是,葉姑娘最煩這些花花草草,每日裡都要將這些花草禍害一通,然後嚷著丟出去。

我說:“陸相是個風雅人,那她豈不是和陸相完全不一樣?”

靈芝笑, “是啊,完全不一樣。”

我過去沒有想過,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怎麼生活, 我起身去幫靈芝侍弄花草, 她連忙來攔我, “崔姑娘還是去那頭坐著喝茶。”

秀兒端著茶點過來,看見我拿剪刀,直笑,“小姐當心把這樹剪禿了。”

靈芝放下水瓢,接過秀兒手裡的剪刀, 一把向牆外飛出去, 剪刀成十字狀打了幾個旋, 外頭噗通一聲,有東西掉落在地。秀兒連忙開啟小門跑出去看,將剪刀拿回來, 道:“外頭沒人。”

我拿起那把剪刀,看著尖頭,上頭分明有血跡,我問靈芝,“方才怎麼不殺了他?”

靈芝看我,“殺一個有什麼用,明天又來一個。”

我有些愧疚,說:“不如我搬出去,也好省些麻煩。”

靈芝舀出一瓢水,將剪刀上的血跡慢慢沖洗乾淨,“世界上甚麼都不多,就是人多,你要是搬出去,無非是一撥人更換成兩撥人,他們勞累些罷了。”

地上青石板上有點泛紅,靈芝舀水又將地上衝洗了一遍,“血濃於水,宋韻昀是宋家的姑娘不假,但宋璧還有個親妹,兩廂一較,你說誰比較重要一點?”

秀兒聽見,回一句,“那自然是自己的親妹子重要。”

我側目過去,“聽說宋貴妃入主後宮多年,多年無所出,宋國舅一直想扶持宋貴妃做皇后,眼見貴妃娘娘一直在妃位上不動,所以著急了?”

靈芝發笑,“現在宋家的小姐盯著你,你其實想擺脫也很簡單,你仔細想想?”

秀兒在一旁道:“靈芝姐姐的意思是說,讓那位宋姑娘沒空尋我家小姐的麻煩就行了。”

如今不止是我的麻煩,還有葉少蘭的麻煩,宋韻昀和葉少蘭的婚事,怎麼才能破了。我喉腔的呼吸都有些乾澀,我想到一個斬草除根的法子,但我需要幫手。我看了秀兒一眼,又看了靈芝一眼,她們心有餘,但力不足啊。

我沉沉嘆了一口氣,靈芝道:“我幫不了你的,你去聽竹軒找陶掌櫃,他的辦法總歸比我多多了。”

午間的時候,我獨身去了一趟聽竹軒,那處我曾經也是去過的,同李絳還有李綸一起,也是那一次,我見到了宋韻昀。那一年的宋韻昀白衣白靴,髮絲如墨,美麗得很,李綸曾說,見了她再見我,會生髮出造物弄人的感慨。

三年過去,當年的宋韻昀果真成了今天的樣子,李綸真是會相看,看中的姑娘如此不平凡。

陶掌櫃穿鴉青色的錦袍,錦袍上還繡著竹葉暗紋,他瞧見我,笑道:“崔姑娘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啊。”

生意人就是會講客氣話,特別是聽竹軒掌櫃這樣的生意人,聽竹軒裡有最烈的酒,最美的人,還有最善絲竹鼓樂的歌姬,若是進來,一夜使千金也是使得的。我看著陶掌櫃,他眉眼清俊,面板很白,彎眉同我笑,“崔姑娘要不要來一壺酒,我們店裡最新釀製的,桃花醉。”

“桃花醉?”

“是的,桃花醉,看崔姑娘眉間鬱郁,像是遇見了甚麼難解的事,若是飲一壺桃花醉,且忘了今日煩惱也好。”

陶掌櫃與我坐在一間雅室裡,外頭的陽光都被遮擋在竹簾外,屋裡擺著冰盆,外頭的人影子影影倬倬,他問我,“崔姑娘要不要尋人進來彈奏一曲?”

這樣的生意人將每個人都當財主接待,我低頭笑,“陶掌櫃,我今日來不是聽曲子喝酒的,我是來......”

外頭夥計已經端上了酒水和點心,瑩白的酒壺在竹簾擋住的光影裡生出一段一段的陰影來,陶掌櫃執起酒壺,在掌中轉了一圈,說:“崔姑娘有煩心事,不知陶某有什麼能為姑娘效勞的?”

他的手生的好看,手指細長,骨節分明,我想著斟酌用詞,這雙手已經替我斟了一杯酒,說:“崔姑娘年紀輕輕,心事甚重,這人生多姿,姑娘還是要想開些為好。來,桃花謀一醉,陶某與姑娘飲一杯。”

我捏著杯子,一口倒進喉嚨,這酒很淡,進了喉間,只餘一股子淡淡的桃花香。

我拿起酒壺,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我沒有說話,陶掌櫃也沒有說話,屋子裡就這樣靜靜的。等我飲到第七八杯的時候,陶掌櫃方道:“桃花寒涼,姑娘飲多了恐傷身體。”

“掌櫃的是不是怕蓬蓬沒錢結賬?”我從腰間摸出一片金葉子,“有勞掌櫃的再來一壺。”我嘴裡囉嗦,“不,是再來兩壺。”

午間的酒肆靜謐,昨晚宿醉的客人還沒醒,今晚買醉的客人還沒來,我在竹塌上坐著,一杯接一杯的喝,這酒真好喝啊,難怪人家說酒是個好東西,忘愁解憂。小几上已經擺了三四五個空壺,白瓷的酒壺,我手摸上去,就似不久之前,我還與天香用這種杯子招呼過我那幾個老花眼的先生。

我大抵做了一個夢,夢見葉少蘭騎在高頭大馬上,他穿著一身紅去迎親,那新娘子在高牆大院裡等他,新娘子出來了,葉少蘭下馬,我跟在人群裡,抬頭一望,那新娘子竟然住在我崔府。

不錯,就是我崔府,看門掃地的老頭子愛偷懶,廚房的張嫂手藝不賴,還有那個修剪花木的婆子愛佔小便宜,這些人我都是認識的。

不過新娘子我不認識,她穿大紅喜袍,她身邊的丫頭既不是天香也不是秀兒,我擠到前頭去看,她身邊的丫頭是宋雲衣。

宋雲衣一個已經嫁人的婦人,怎麼能做新娘子的陪嫁丫頭?我站在新娘子跟前,瞧不清她的臉,我伸手想去把她的蓋頭扯下來,她是誰,憑什麼從我崔府出嫁?

我手剛要伸出去,一人捏住我臂腕,“這位姑娘請讓開,今日是在下的大喜之日,姑娘若有什麼事,能否改日再說。”

我扭過頭,葉少蘭抓住我手臂,我盯著他,他似完全不認識我一般,我想開口爭辯幾句,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捏著喉嚨,想說點甚麼,最終只有宋雲衣衝我搖頭,好像在說,事已至此,你不要掙扎了。

我在頭疼中醒來,猶帶著夢中的驚愕和抑鬱之情,我趴在竹塌上,外頭陽光已昏黃,夕陽西下了。

陶掌櫃已經不在屋子裡,我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想要起身同他道別,卻聽見隔壁有了動靜。隔壁有男有女,其中一個道:“聖上的身體愈發不行了,也不知道宋大人怎麼想的,送費家的人進宮,豈不是白白給費銛鋪路?”

一個女聲道:“所以咱們家的姑娘最聰明,早早替自己謀劃好了,若是宋璧起心送咱們姑娘進宮,豈不是姑娘後半生都毀了,還不知那病癆子皇帝能活幾天呢。”

“是啊,是啊,咱們姑娘最聰明瞭,這皇宮豈是那麼好進的,前有狼後有虎,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姑娘的眼光也好,看那姓葉的眉清目秀,還是個狀元郎,將來定然是個如意郎君。”

我在這頭坐著,聽到宋家和姓葉的,便放輕了呼吸,聽竹軒由竹子所造,我靠在牆壁上,想要聽得更清楚一點,我耳朵貼著牆,上頭甚麼東西落下來,砸在我頭上。我仰起頭,看見一截中空的竹筒,上頭還綁著一根線,我拉起竹筒,先看了看,又在耳邊聽了聽,正好聽見一個女聲道:“你們這些沒出息的,除了會拍馬屁,還會什麼?”

聲音清清楚楚自竹筒裡傳過來,說話的不是旁人,就是宋韻昀。她說:“有貴妃娘娘做自然好,可宋小夢在那個位置坐著,幾時能輪到我?”

方才那個丫頭道:“可是宋大人不是和姑娘說了嗎,等貴妃娘娘做了皇后,那貴妃娘娘的位置還是姑娘的呀!”

“哧哧”,這頭有人發笑,“宋貴妃是咱們國舅爺的親妹妹,咱們姑娘是甚麼,只是同宗的堂妹,不同父不同母,還隔著一層呢。”

“好啦,當心隔牆有耳。”宋韻昀道:“其實進宮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宋小夢死了,宋璧到時候就要反過來倚仗我了。不過現在......”

那頭開始說些不痛不癢的閒話,我放開竹筒,腦袋嗡嗡作響,這宋韻昀好高遠的志向,竟然想取宋小夢而代之。那就是說,葉少蘭只是她的次選,在有選擇的條件下,她更願意進宮翱翔,展現她的抱負。

我穿過長廊往外走的時候,陶掌櫃已經換了一套衣裳,他穿淡藍的杭綢站在園子裡,瞧見我,說:“崔姑娘醉了一場,好些了嗎?”

我衝他笑,“陶掌櫃的心思太妙,蓬蓬感激陶掌櫃。”

他問:“崔姑娘說的是酒還是人。”

他精緻的眉眼看著我,我說:“都是,既感激陶掌櫃的酒,也感激陶掌櫃的人。”

日光西了,後頭有人過來,他說:“不管喝多醉,不管醉了多久,但喝醉了總是要醒的,崔姑娘如今醒了嗎?”

我提起裙子,“醒了,蓬蓬先行一步,來日再來找陶掌櫃討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