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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 54 章

“爹, 女兒來看你了。”

紫金山上朝陽初升, 我帶著秀兒站在我爹墓碑前,秀兒手裡提著糕點吃食, 我給我爹上了一炷香。墳頭上已經有了野草,旁邊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兒蔓延綻開。

“爹,女兒不孝。”我跪在地上,秀兒也跟著我跪下來,“老爺,秀兒沒用, 讓小姐受苦了。”

“爹,你走了以後,女兒做了很多錯事, 女兒跟著蘇幕去了項, 還同他成了親。女兒還掉了一個孩子, 孩子是......”

興許是紙錢元寶燻的,我眼裡的眼淚啪啪掉下來,落在火盆裡,濺起高高的火星子。秀兒連忙來拉開我,我伸手攔她, “沒事。”

紙錢燻出的煙往我眼睛裡躥, 我用袖子擦眼淚, 一張手帕遞過來,我接過擦了擦眼睛,又瞧見一雙繡著白山茶的官靴。

清晨的山間, 霧靄瀰漫,那頭陽光漸起,清冷的光又射穿霧色四散開來,來人跪在我的身旁,給我爹上香。我瞧了他一眼,“先生只是西賓,跪在此處,於理不合。”

他也不理我,只對著我爹的墓碑道:“大人,少蘭有錯。”

我扭開頭,又聽他道:“少蘭母親被扣於宋家,那封信是無奈之舉,少蘭為了家裡的寡母,做了錯事,還請大人原諒。”

金元寶丟進火盆子裡,轉眼就成灰燼,我側目看葉少蘭,清輝之下,他面如白玉。我說:“你為了你的母親,就來害我的父親?”

他微微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有些發顫,“蓬蓬,原諒我好嗎。”

我仰起頭,深吸一口氣,“那現在呢,你母親被宋家扣著,你欲如何?”

他轉頭看向我,桃花一般的眼睛裡有溼意,我輕輕笑,“你要孝順,你就應該娶了宋家姑娘,繼續做個孝順兒子,何苦到我崔家墳頭前來吆喝。”

“哧哧”,天香在後頭拿著帕子吱吱笑,我抬起頭,天香穿一身桃紅的衣裙,指著我和葉少蘭,“看吶,這有一對狗男女,哧哧,這是一對狗男女。”

秀兒一巴掌落在她臉上,驀的清脆,天香捂著臉,秀兒叱道:“這是你家小姐,你瘋了不成?”

“小姐?‘哼’,哪兒來的小姐,我才應該是小姐。”

天香拿帕子捂著臉,自顧自道:“我十歲的時候,有大師替我算過命的,說我一生富貴,將來還要做誥命夫人。”她指著我,“你看看,她哪裡有個小姐的模樣,成日裡爬樹鬥蛐蛐,哪家的小姐像她?她崔蓬蓬有什麼好,除了姓崔,還有個好爹,她還有什麼,啊?”

我被天香指著鼻子,秀兒正要扶我起來,身邊那人已經伸出一隻手放在我手臂上,將我一託,我便站起來。興許是跪得久了,我腿有些發軟,葉少蘭扶著我的手臂,不輕不重,正好容我站穩。天香斜瞥了我們一眼,“哼,狗男女,真是狗男女啊!先生和相國家的小姐有了私情,小姐還未婚先有孕,珠胎暗結後被拋棄,嘖嘖,真是作孽!”

“你閉嘴!”秀兒去捂天香的嘴巴,天香的嘴被秀兒捂著,露出一雙眼睛瞧著我。我抬起手,“秀兒,放開她。”

天香的眼睛很大,時時眨啊眨,看久了,便覺得她是很有靈氣的丫頭。她桃紅的衣裙在朝陽下,似披著彩色霞光,她的小臉也晶瑩剔透的,我看了她很久,她始終側著臉,不肯正面與我相對。我說:“天香,那男人是誰?”

天香瞧著我,一雙大眼睛涼颼颼的,“我的小姐,你終於開始看我一眼了?我還以為你滿心滿眼裡都只有你的那個先生呢。你只有見到你的先生眼裡才會發光,只要有他在,你就不會多瞧別人一眼。我的小姐,不如你猜猜,那男人是誰。”

我擰開頭,不知要說些什麼,我亦不知道天香在恨我什麼,我上前去抓她的手,“天香,你是不是懷了那人的孩子,那人是誰?”

我握著天香的手,天香低頭看我們握在一起的手,我說:“是不是那男人騙了你?”

“崔蓬蓬,你去死吧......”

在這紫金山的半山腰上,天香拉起我就將我往後頭推。山地上是雜草,還有滿山坡尖銳的石頭,若是多滾幾圈,下頭便是懸空的山道。天香發了瘋,她那時的力氣巨大無比,我往後頭倒下去的時候,一人摟著我,地上的碎石劃破他的衣衫,直到他的肩頭撞到我爹的石碑,我們才停下來。

葉少蘭的背上滲了血,鮮豔的血色透過他的白袍渲染開來,我抿著嘴唇,秀兒將天香的胳膊一扯,“天香,你瘋了?”

天香盯著秀兒,“我瘋了?我看見你們這些狗男女就噁心,噁心!”

桃紅的影子跑遠了,晨光之下,天香消失在半山腰裡,我轉頭扶葉少蘭起來,“葉......葉先生,你......”

他看著我笑,“不疼。”

我瞥他,“我不是問你疼不疼,自作多情。”

他點頭,“自作多情。”

他在說我自作多情,我拍了他一下,“找死啊你!”

他說:“嗯,找死。”

‘吃吃’,秀兒在這頭低笑,她望著我們,眼神裡竟然有一種欣慰,我嘆一口氣,“宋韻昀找我了,她說......”

葉少蘭沒有理我,他拉著我的手,“蓬蓬,我母親亡了。”

這是葉少蘭今日第二次提起他的母親,我側目看了他一眼,他沉鬱的眼睛看著我,嘴裡還是那句話,“蓬蓬,原諒我。”

我其實已經說不上原諒不原諒他,我受過很多苦,他也在受他的罪,我們各自活著,都不得安穩。

這條山路有些長,我上來的時候心裡急切,便覺得走了很久,此刻下山,葉少蘭抓住我的手,我心跳得很慢,便覺得路程也沒有那麼長。就如日出日暮,瞬息之間而已。

他依舊握著我的手,我低頭,“先生,我們......”

我們沒有可能了。

話還沒說完,一柄泛著幽暗銀光的尖刀直接向我的後背刺過來。我還沒來得轉身,秀兒的尖叫就在耳邊,“小姐,小心......”

那聲‘小心’拉得老長,我再轉過身之時,一抹桃紅的身影擋在我身後。我們背對背,利刃刺入了她的心臟,她緩緩轉過身來,她一雙眼睛大大的,很是精靈的樣子。我瞧見她嘴角滴出暗黑的血,我摟著她,“天香......”

那尖刀沾了血,刀刃開始泛藍,我低頭看她,她彎起眼睛,就似過去很多個日日夜夜一樣衝我笑。她笑得很好看,廚房的張嫂,門口掃地的老頭,包括蘇幕,都曾說天香笑得很好看。她嘴角的血越來越黑,我去抹她的血跡,她拉我的手,“小......小姐,不要碰,有......有毒的。”

我的眼淚又要垂下來,她眉眼彎彎的,“哭什麼,滅自己威風,人都是要死的,嗯?”

利刃從樹上飛下來,似一道光閃過,我抬頭去看樹,樹上並沒有人。我捏著天香的手,她的手一向輕盈柔軟,此刻握著,慢慢失了溫度。我摟著她,“我們去看大夫,看大夫,你堅持一下啊,我帶你去......”

那頭沒了聲響,我低頭一看,天香躺在我臂彎裡,她嘴角還翹著,閉了眼睛。

我的眼淚噼噼啪啪落在她桃紅色的衣襟上,秀兒在我身後抽泣,身邊男人來拉我的手,“蓬蓬,......”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葉少蘭,你就是個禍害,你就是個禍害!宋韻昀警告過我了,她說不許我們再見面,那天密雲也在,她難道沒有告訴你?”

男人的嘆息在我耳邊,“蓬蓬......”

我將天香交給秀兒,起身在樹林子裡轉了一圈,那尖刀鐵寒匕冷,我朝樹上看,叱道:“什麼人?畏畏縮縮的,殺個人都不敢露面,回去告訴宋韻昀,殺人是要填命的。如果還有下次,我崔蓬蓬在這裡等她。”

那尖刀自樹上而來,我只能透過刀鋒判斷大致方位,其實我也不確定樹上有沒有人,有人的話,隔著這樣遠的距離,他又是如何能做到一刀致命的。我心裡疑惑太多,天香猝然斃命,我扯下披帛攀到樹上,那裡根本沒有人影。

我扶著額頭,似要被這些纏纏繞繞的線頭勒死,我轉頭朝下頭看,瞧見那頭一棵新生的樹枝枝椏快要被折斷。我從樹上下來,又走到那棵樹邊,瞧見新枝上擦掉好大一塊皮,那是被人大力彎折過的。

短刀飛過來的時候又準又狠,我手覆上樹枝,終於明白是有人拿這新發的枝椏當彈弓,將淬毒的尖刀彈過來,才快得讓人無處躲避。

天香在馬車裡沉睡,葉少蘭看著我,我說:“她向來愛美,你替她找個好點的地方睡覺,最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他點頭,說:“好。”

我說:“我知道她給你惹了很多麻煩,她不是故意的,你別怪她。”葉少蘭點頭,“好。”

“嗯,我走了。”我轉身要走,葉少蘭喚我一聲,“蓬蓬,宋家的事......”

“其實宋家和宋韻昀是一回事,我爹被宋璧害死,我又被宋韻昀盯上了,如果你還想我活著,就不要來找我了。”

我轉身就走,秀兒跟著我,“小姐......”

葉少蘭站在我身後,直到他的馬車向那頭而去,我才帶著秀兒往林子裡面走。秀兒說:“小姐,天香的事情是意外,你不能怪葉先生的,他......”

樹林裡有很輕的樹葉聲,我拿起從天香身上取下的尖刀朝一顆樹頂上的密葉裡扔過去。半刻之後,砰的一聲,有人從樹上掉下來,發出一聲巨響。

一個著灰色短打的男人匍在林中,激起一地塵土。刀子捅在他後背,我彎下腰來,手握在刀柄上,“殺人者被人殺,你躲著做甚麼,嗯?”

我掌心用力,刀刃沒過他脊背,我聽見咯嘣一聲,男人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