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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52 章

我策馬往前頭客棧的時候, 瞧見天香從一輛馬車上下來, 她下車之後,整理了自己的衣衫, 才慢慢往客棧裡頭走。

我停了馬,跟在她後頭,她走到客棧一樓最左邊那間房,然後推門進去了。我聽見葉少蘭的聲音,“出去了一整天,去哪兒了?”這聲音低低沉沉, 聽不出來高興,也聽不出來什麼不高興。天香說:“在屋裡悶得慌,我出去轉了轉。”

我從門縫裡瞟了葉少蘭一眼, 他穿白色錦袍, 好生生在屋裡坐著, 一看就是無事的,我轉頭要走,剛一側身,一柄劍就橫在我胸口,“來者何人?”

我抬起頭, 這是一個著黑色夜行衣的女子, 她從暗處過來, 想來是一直守在這間房門口的。我看她一眼,“讓開。”

她眼神清亮,似要把我剝光一般看著我, 我伸手劈下她的劍,“讓開。”

那女子似要發狠一般,伸手往我腰間扯,我一掌打在她肩膀上,“你我無冤無仇,作何......”

“哼”,那女子嗤嗤笑,“這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外頭鬧出了聲響,葉少蘭開門出來,我側目看葉少蘭,他也盯著我看,那黑衣女子一手拍在我背上,我扭頭看她,她說:“你是什麼人?”

葉少蘭抬手,“密雲,你先下去吧。”

那女子又瞪了我一眼,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人也很是精神,她又消失在暗處,我扭頭要走,一隻手拉我手臂,“蓬蓬。”

天香也跟了出來,我將葉少蘭從上到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他好得很,一點也沒有什麼不好,天香略微垂著頭,“小姐,你來了?”

她活生生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子,就似她是受了委屈的那個,現在出來捉了我和葉少蘭的奸。我原本要走,突然又轉了心意,於是扭頭道:“天香,勞你出來一下,我與你家大人有事要說。”

天香低著頭,忙往外頭走,“小姐要進,天香不敢留。”

我一把扶住她肩膀,“當心,別動了胎氣。”

我又去看葉少蘭眼神,他的目光也留在天香身上,有些沉重,不辨悲喜。

進房之後,葉少蘭跟進來,我說:“關門。”

他還有一愣,想是不知道我要做什麼,我抬頭略微看了屋裡一眼,裡頭只得一張床而已,或許他和天香已經同枕而眠了。

我說:“天香的孩子是你的嗎?”

我知道這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但我心有疑慮,葉少蘭看天香的樣子絕不是喜愛,我擔心等天香生了孩子,葉少蘭會留子去母。

他在我身後站著,眉目並不舒展,屋裡的氣氛沉沉的,還有些悶熱,我記起來,其實我很久沒和我的先生共處一室了。我走到窗邊,想要推開窗子,他拉我的手,“蓬蓬。”

我扭頭看他,“你預備拿天香怎麼辦。”

我也不想拿天香出來反覆說,但天香的肚子確確實實大了,我不知天香母子的活路在哪裡,葉少蘭抓著我的手,我低頭看我們握在一起的兩隻手,他的手包著我的,他手指細瘦纖長,手背好看得很,我低著頭,說:“天香恨我,她想和你在一起,她想跟著你,她......”

葉少蘭摟我的腰,一手摸上我的背,我抬頭,“你......”

他嘆息,“密雲有沒有傷到你。”

那個叫密雲的黑衣女子拍了我一掌,我搖頭,“沒有。”

話語之際,我已經側身,與葉少蘭拉開距離。“我聽說蘇幕要找你麻煩,特意來看一眼,你既然沒事,那我就走了,我......”

我確實沒甚麼和他好說的,談情說愛,那都是過去了,要報父仇,也找不上他,他一個初入仕途的新科狀元,或許被人唆擺了說不定。

屋裡悶悶的,我一路奔波,被風吹過之後,手又被葉少蘭抓著,此刻掌心已經有了薄汗,我抬起頭,“天香本性不壞,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後多加管束,她......”

我嘴裡來來回回都是天香,說多了,我自己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還是抓著我的手,“蓬蓬,大人那件事,還有吳姨娘,當時......”

我心跳變得很快,我不太想聽葉少蘭解釋,如果他說與他無關,我覺得他脫不了干係,畢竟信是他給我的,吳姨娘也確確實實是在他手裡死的。若是他說與他有關係,我則會內疚,是我愚鈍,與一個心懷叵測的男人有了私情,讓我爹受罪,也讓崔家抹了黑。

想到這一樁,我的心又平靜下來,心跳也慢了,方才那點異樣的情愫都散了,我說:“大人想解釋也好,不想解釋也罷,崔蓬蓬大概能猜到大人要說甚麼。不過要說什麼都晚了,論公,你利用我將我爹拉下水,若不是你的信,我爹根本不會捲到李綸的事情裡面去。”

我嘆一口氣,“論私的話,那就不要講了,過去如何,都是過去了。我如今很好,大人要回京成親,我們畢竟師徒一場,學生到時會送上厚禮,不會丟了我崔家的顏面的。”

他白皙的手依舊拉著我的,我抬起頭,他如水的目光瞟著我,就似那一日一般,我隔著窗子,在他眼睛裡面瞧見了一整個桃花源。

“蓬蓬,你說過會等我的。”他不同我說崔綱,也不同我說崔家,他同我說我的誓言。

我有些想發笑,嘴角剛剛彎起,眼睛驀然發酸,險些垂下淚來。

他說:“崔蓬蓬向來是個女中豪傑,現在說話不算數了。”

他的聲音幽幽暗暗,我知他在挑弄我,我看著他的臉,從眼睛到鼻子,最後我目光停在他的薄唇上,“先生,崔蓬蓬當時年幼無知,說過什麼,給你甚麼許諾,都是不作數的,你都忘記罷。”

他看我的眼睛,“崔蓬蓬,你說的話不算數了,你說過會等我娶你的。”

我笑著看他,眼睛裡面還有沒掉下來的淚,“先生,是你先食言的。即使要怪,也不能怪我,不能怪我。”

我本來想笑,嘴角一扯開,眼淚就噼噼啪啪掉下來,我低著頭,眼淚全部落在他手背上,他握著我的手,轉眼間,眼淚就從他的指縫滑到了我們兩手之間的縫隙裡。那眼淚帶著溼熱的溫度,與我掌心的汗混在一起,我將手抽出來,想尋個東西擦一擦,剛剛摸到袖中手帕,葉少蘭已經圈住我的腰,“蓬蓬,原諒我,原諒我好嗎?”

一定是那個時刻他的聲音太低軟,一定是我悲從心來,我說:“葉少蘭,你是個騙子,你先騙了我,又害了我爹,你就是個瘋子加騙子!”他輕輕拍我的背,“是,我對不起你。”

我低頭哭出來,眼淚直要花了眼,“還有天香,她是怎麼回事,她是怎麼回事呀,她怎麼會和你在一起,還有了孩子,怎麼會有了孩子呀。”

眼淚都盡數抹在他的錦袍上,他扯開我,又掏出手帕替我擦眼淚,我瞧見他肩頭溼答答的,他說:“天香這個孩子......”

我抬起頭,“你不認賬?”

他看著我發笑,“你很希望孩子是我的?”

我眼睛有些昏,他捧起我的臉,“你的眼睛?”

我搖頭,“沒事,楊半仙說了,以後不要哭,哭多了會瞎的。”

他用手替我抹去眼角的眼淚珠子,“那就不要哭。雖然瞎了我也要你,但是瞎了你就看不見我了,嗯?”

我拍開他的手,“誰要看見你,恬不知恥。”

他輕輕笑,“無妨,你要哭我也不攔你,反正你瞎了也看不到別的男人。”

“哧”,我又笑出來,“說什麼呢,狗屁不通。”

他斜著眼睛睥我,“你如今人纖瘦了,說話倒是粗俗不少。”

我將手帕丟還給他,“楊半仙說了,粗俗不是事兒,我這樣的,嬌滴滴才讓人倒豎汗毛。”

外頭有人敲門,“大人,我打了一盆水,放在門口。”

天香在外頭,我看了葉少蘭一眼,他倒是大方,開啟門,天香在外頭看著我們,她先看我,又看葉少蘭,似乎我們在裡面做了越矩的事情。她想提醒我,我崔蓬蓬沒有權利這麼做。我反而瞧回去,我有甚麼可對不起她的,或許是見我們衣衫周正,她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瞼。

她端著銅盆,說:“天香將水拿進去。”

葉少蘭將水接過來,“我來罷,你回去休息。”

天香又看了我一眼,才低著頭,細聲細氣道:“是的,大人。”

葉少蘭將水放在木架上,我瞥著那丫頭的背影,葉少蘭笑,“氣到了?”

我吸一口氣,哼道:“被她這麼盯著,似乎是我背叛了她一樣?”

葉少蘭擰一塊布巾給我,“擦擦”,我扭過頭,“不擦。”他看著我笑,“好,我給你擦。”說著人就湊過來,與我面貼面。

我仰著頭,避開他的臉,“好了,不用先生動手,學生自己來。”

水是溫熱的,我擦了擦眼睛,葉少蘭道:“天香這個孩子,我懷疑......”

我抬起頭,“你懷疑不是你的?”

他說:“我又沒碰過她,孩子怎會是我的?”

我盯著葉少蘭的臉,“那你說,孩子是誰的?”

他目光盯著我,一雙眼睛似笑非笑,他說:“崔蓬蓬,你這麼緊張作甚,你是緊張天香,還是緊張我?”

我丟開布巾子,“愛說不說吧,反正她肚子是大了,誰都不能抵賴。”

窗外有風了,我從窗子裡瞧出去,聽見葉少蘭說:“天香來了龍門之後,我一直看著她,她很安分,也不到處亂跑,後來我便沒怎麼管她,有一回,密雲說天香走丟了,我讓人去找,找回來的時候她就不對勁了。”

我起身道:“那男人是誰?”

葉少蘭搖頭,“她沒懷孕,她在裝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