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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42 章

前方雪地裡有個人影, 我眯著眼睛去看, 卻只能瞧見有抹暗影朝我走來,旁邊的小婢向那人行禮, “王爺。”

壽王府中人喚的自然是壽王,我也低頭拜見,“臣女拜見壽王爺。”

那人的影子停住了,停在我身前,“這是?”

身邊那小婢道:“崔姑娘是我家王爺請回來的客人,王爺昨日不在, 所以不曾見過。”

我抬頭看那人,只覺得他人影清瘦,別的便甚麼也瞧不清了。那人的聲音很輕, 與壽王渾然不同, 他說:“找大夫來, 這位姑娘眼睛似瞧不見東西。”

身邊的小婢看著我,“剛剛姑娘都好好的,怎會突然瞧不清了。”

我連連擺手,“無事,我瞧得清楚, 瞧得清楚的。”我向前再邁一步, 腳下就是臺階, 我腳下踩空,直接向前頭撲去。那人一手拉住我,聲音清澈冷冽, “明明眼睛不好,作何還要逞強。”

我低著頭,不敢出聲。我棲身壽王府本就是個累贅,而我爹叛國的罪名還沒洗清,我就仍舊是個罪臣之女,一個犯官之女若還有諸多要求,我怕惹人厭棄。

那人道:“楊御醫今日要來,讓他給這位姑娘看看。”

說罷,就轉身走了。他走路很慢,輕的帶不起一絲風,在昏暗模糊的光影裡,我只嗅到了他身上的寒梅香。是的,就如外頭那寒風中飄來的陣陣梅花香。

用早膳的時候,壽王爺並不在,由於我瞧不清東西,吃東西竟還要丫頭餵食,我想自己摸索碗筷,那丫頭很是細心,“姑娘眼睛暫時瞧不清,還是婢子來,等楊御醫替姑娘醫好了眼睛,姑娘再自行用膳不遲。”

我垂著眉目,桌上食物擺了甚麼我都瞧不清,只能隱約瞧見桌上的盆盆罐罐。那丫頭同我說:“桌上有百合蓮子粥,有新蒸的糕點,還有鮮炸的春捲,姑娘想吃什麼?”我嘴角動了動,“就粥吧。”她給我盛了一碗粥,我接過碗,“我自己來。”

蓮子粥軟糯清甜,我吃了一碗,那丫頭又給我夾了一塊點心,“姑娘這樣瘦,多吃一些。”我衝她笑,“多謝。”

在過去十八年裡,我是絕稱不上瘦的,天香每每跟隨我,我若是手裡還拿一根棍棒,大家瞧見我們便會以為我是個惡霸,天香就是那被我欺壓的良家女子。我想起當日我爹說我,他說我進了項地,人家絕不會以為我是殷人。是啊,我崔蓬蓬天生就該是個孔武有力的女中豪傑,我又怎麼會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用過早膳,丫頭扶我回暖室休息,我才坐下,那丫頭就替我倒了熱茶,“姑娘,這是百花蜜茶,很清甜的,姑娘嚐嚐?”

丫頭們這樣體貼,我便會想起我是崔家大小姐的日子,那時候我的日子也是這樣痛快,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要是想打架,在演武堂裡還有專門的人陪我打架。蘇幕過去便常常陪我打架,不過我也打不過他,我曾經還想將天香許配給蘇幕,還沒來得及跟我爹商量,一切都變了。天香成了葉清臣的身邊人,而我,與蘇幕成了夫妻,他又將我還給了葉清臣。

我過去或許還是個奇貨可居的搶手貨,因著我爹,因著我是崔相國家唯一的大小姐。到了現在,我只是個燙手山芋,誰接手都嫌燙,誰咬一口都嫌嗑牙。

我在窗邊的椅子上坐著,我瞧不見東西,連個樂子都沒有,找人打雙陸,我不行,找人下棋,我不行,就是拿本書看,我也不行。我靠著窗戶沉沉嘆了口氣,那丫頭道:“不如我給姑娘唸書聽,婢子雖無用,但還識得幾個字,姑娘不嫌棄的話,我給姑娘唸書吧?”

我點頭,“好呀。”

她當真尋了一本書過來,那是本小詞,“不佔龍頭選,不入名賢傳。時時酒聖,處處詩禪。煙霞狀元,江湖醉仙。笑談便是編修院。留連,批風抹月四十年。”

我靠著窗子沒有吭聲,那小婢問我:“是婢子念得不好嗎?”

這首詞我曾聽葉少蘭念過,他說這是他平生所願,不貪慕名利,耽於詩酒,流浪江湖,煙霞之中四十年。

我低著頭嗤嗤笑,放屁,簡直放屁,他恨不能踩著我崔家直上青雲梯,他又怎會寧禪愛風月。

我無端發笑,那小婢道:“姑娘是不是累了,累了婢子服侍姑娘休息?”

我搖頭,“你念得很好,嗓子也好,樣樣都好。”

她聽聞我這麼說,才放下心來,“婢子還以為念錯了,婢子是見王爺常給葉姑娘唸書,現在姑娘不能視物,婢子怕姑娘心悶,才貿然獻醜。”

“葉姑娘是陸相的妻子吧?”

我也略有耳聞,當年那位葉姑娘將陸相折騰得夠嗆,聽聞陸相差點追出海,後來還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抱得美人歸。

那丫頭道:“葉姑娘昏迷了一年多,除了陸相衣不解帶的照料,連帶著恭王爺也是四處奔波,為葉姑娘求藥。”

我問她,“那壽王爺給葉姑娘唸詩,陸相他......?”

那婢子笑,“唸詩的是恭王爺,咱們王爺哪有這耐性,他每每坐不上三刻鐘,就嚷著叫陸相過來自己看著,他悶得很。”

我抬頭看她,“那方才那位王爺是......?”

她回道:“正是恭王爺,他方自洞庭歸來,聽說君山之上有一種寒草生於山頂,冬日裡,草會開花,拿花入藥,能治百病。原本只是傳聞,但洞庭傳來訊息,說有人真的見到了那種草,恭王爺便親自去了,披星戴月的,今晨才歸。”

我有些訥訥,“恭王爺如此在意葉姑娘,那陸相......?”

有人這樣關懷自己的妻子,陸青羽怎麼想。我想不明白,明明知道對方已經成婚了,怎麼還能這樣不悔。

我不明白,那丫頭也不明白,她說:“陸相說,他的妻子這樣受歡迎,他與有榮焉。”

我一手撐著頭,“與有榮焉?”

外頭有丫頭掀簾子,“姑娘,楊御醫來了,可方便進來?”

我連忙站起來,“方便的,快請”。我亦不知她們口中的楊御醫是誰,不過能出沒在壽王府的,自然都是好的。

我眼睛模糊,瞧不清來人相貌,聽腳步聲,步伐並不輕快,恐怕不應是個年輕人。那人看我一眼,“面色浮腫,雙頰凹陷,髮色枯黃,不是個長命相。”

這人乍然開口,我停了半晌,才明白他在說我。我站在那裡,還弄不清情況,那人又道:“呆頭呆腦,言語木訥,不是聰慧之人。”

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他便捏我的手腕,“氣沉脈虛,宮內淤血,你曾落過孩子。”

他並不是在問我,只是簡簡單單在下個結論。

“我......”

我往後縮,這人張口便來,混不理屋裡還有好幾個丫頭,她們每日姑娘、姑娘的叫我,還以為我是未嫁的女子,現在被人知道我落過孩子,人家以後又怎樣看我。

我硬起頭皮,頂撞了一句,“胡說八道,誰落過孩子?”

那人反倒不說話了,我雙手捏在一起,強自嘴硬。

這個時候我不能退縮,如果這醜事傳出去,我又如何在這府裡立足啊。

那人似乎對府裡熟門熟路,他也不多言,只招呼小婢寫方子,他念了一長串藥名,小婢則在桌上研磨下筆。

我緊緊抿著嘴,那人等唸完了方子,才道:“你落胎沒落乾淨,剩了淤血在宮內,才會氣血不通,若是不治,你也是個早死的命。”

我腳下發軟,有小婢來扶我,我手碰到桌子角,他說:“孩子大了,落胎本就危險,你強行要落,總會留下病根。若要痊癒,則需長久調養,否則你日後定會子嗣艱難。”

他說得簡單易懂,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聽明白他在說甚麼。我的手緊緊拽著桌子角,那人又道:“仙兒病了,本人醫不好,你病了,本人還是醫得好的。只是你這丫頭滿嘴謊話,本人不喜歡你,於是懶得醫你,你要生要死,都是命罷。”

屋裡方才靜謐的氣氛還沒散,他就轉身要走,後頭小婢來攔他,“楊院判,楊御醫,你給瞧瞧吧,姑娘眼睛看不見了。”

‘嗤’,那人道:“她又不是仙兒,瞎不瞎的與我何干?”

“半仙,楊半仙,您是半仙啊,怎麼能醫不好呢?”那丫頭叫他半仙,楊半仙,我蹙著眉,“前朝的御醫院院判,楊雲岱?”

那人冷哼了一聲,“崔綱的丫頭,未婚先有孕,崔綱在地下也不知怎麼想。”

我垂下眼眸,“我爹疼愛我,我只要活著,他都是高興的。”

我看向那人,“楊院判醫術高明,崔蓬蓬確實有過身孕,那孩子也確實是一碗落胎藥落了。可那又怎麼樣呢,難道崔蓬蓬以後就沒有活下去的權利了麼?”

我眼睛看不見,也看不見那人的表情,我卻心生勇氣,我要好好活著,為我爹爭口氣。來日在地下見到我崔家的列祖列宗,我也好說,我崔蓬蓬沒給崔家丟臉,沒給崔綱崔大將軍丟臉。

屋裡安靜了,許久才聽見那人說:“眼睛是小事,先把淤血去了,慢慢就好了。”

我沒有說話,那人嘆口氣,轉身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熬夜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