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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我爹第二日晨間著人來看了我一次,見我好端端跪著,什麼也沒說就走了,連個饅頭也沒留下。

我嘆一口氣,心裡默唸,“南無阿彌陀佛,保佑李絳沒事,保佑李絳沒事。”

我爹下了狠心,說要關我兩天,便一刻也不能少,我晨間跪著,到了午時,我就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等天色又暗下來,外頭有丫頭來掛風燈,我在裡頭道:“現在甚麼時辰了?”

那人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意不理我,我氣極反笑,“造反了不成,問你什麼時辰,為什麼不回答?”

微風夾雜著一絲潮氣吹進來,仔細一聞,還包裹著花木下方的土腥味兒,我回頭一看,大抵是要下雨了?

我在門邊靠了半刻,廊中一道白光閃過,驚雷乍響。我從門縫中瞧出去,暴雨突至,大有奔流到海不復回的聲勢,大雨敲長廊之時,一個身影出現了。

他收了手裡的油紙傘,衣袍下襬卻溼了半截。我瞧見他溼了的青衫,眼中有些溫熱,“你來了?”

廊柱上掛著的風燈被一陣妖風吹得搖搖晃晃,他先遞進來一根竹筒,我揭開蓋子,裡頭竟然是酒,我飲下一大口,問他:“你怎知我想飲酒?”

酒香順著雨水濺落在地的氤氳瀰漫開來,我從門縫中伸手出去,“再來一筒。”

他又拿出一個竹筒來,卻沒有遞給我,只是掀開蓋子,自己飲了起來。

我手指仍伸在外頭,他遞給我一個油紙包,我一捏,“雞腿?”

他不說話,我開啟一看,“這是什麼腿兒,不似雞腿。”我咬一口,肉香四溢,我笑嘻嘻的,“先生倒是會吃,這是兔腿兒吧?配上這梨花白,真是好享受。”

竹筒太小,我三口便飲盡了筒中酒,他又遞進來一筒,我從縫中睃他,“我說,誒,你到底帶了多少來了?”

依舊沒有聲音,我急了,“你倒是說話呀!”

片刻寧靜之後,才聽見他如落梅般輕盈的韻律,“蓬蓬,你可曾讀過《牡丹亭》?”

牡丹亭?就那個人鬼相戀,後頭又起死回生的戲文?我點頭,“讀過,天香很喜歡,說痴情人成眷屬,很浪漫。”

他問我:“你呢?”

我說:“我又不是杜麗娘,我也不喜歡柳夢梅。”

他笑了。我又聽見他在笑我,惱道:“你是不是喜歡杜麗娘那樣的女子,那你去尋好了,我又不是這樣的女子。”

我不知道他怎麼會與我說起《牡丹亭》,這是一出愛情戲啊,曲中最為出名的那一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我與他之間師生之名,他為何要說這個。

我飲一口酒,作勢咳一咳,“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打斷我,“天下豈少夢中之人焉。”

夢中之人?

我心猛地跳動,他的手指從門縫中伸進來,“蓬蓬”。

我裙邊擺著三個竹筒,我想那日一定是我酒喝多了,否則怎麼會將手伸出去,與他握在了一起。

那一晚,他陪我坐了整夜,我在裡頭,他在外頭,還伴著那雨聲漸悄的長廊,和沉沉的夜色。我嘆一口氣,“少蘭,我爹他......”

我若是與葉少蘭有了糾葛,我爹是絕不會同意的,他寧願我尋一個侍衛嫁了,也不會允許我崔蓬蓬同自己的先生有了私情。

葉少蘭一根食指伸進來,“蓬蓬,人鬼尚可相戀,你我何懼。”

我笑一笑,亦同樣伸出食指去,“我爹一定會說我荒唐,但我覺得不入園林,怎知春.色.如許。你就是我的春.色,是我崔蓬蓬這十七年的所有春.色。”

我們兩指相印,然後勾纏在一起。

二道雞鳴的時候,我敲敲門,“快走,一會兒就有人來了。”

我將油紙和竹筒都遞給他,“我沒事,天亮就可以出去了。”

他說:“蓬蓬,等我。”

我急忙忙的,根本沒聽懂他說的是甚麼意思,他說,蓬蓬,等我。

我催促道:“等你,等你,快走吧,當心被人看到了。”

許多年後,我依然想起那一天,是否他已經預見了結局,我們都不得善終,他便叫我等他。

等他千秋萬載,奪爵封侯。

這聲雞鳴之後,天香來了,她身後還帶著兩個僕婦,身強力壯的,待她們開鎖,我瞧見她們一副進來要抬棺材的架勢,道:“你們作甚?”

天香被人看著不許接近我,我又兩天滴米未進,她們以為進來會見到一個活死人,卻見我活潑亂跳的,除了雙腿痠軟行動不便之外,哪裡都沒有什麼不好。

那兩個僕婦呆在那處,我抬起手,“拉我一把啊,看什麼呢?”

她倆人力氣大,我是被這兩個僕婦抬回去的,天香弄了滿滿一桶熱水,“小姐,你是先用膳還是先泡澡,不好,還是先喝粥,喝粥好。”

我坐在床上,天香替我揉腿,“小姐受苦了。”說著說著,便要掉眼淚,我搖頭,“沒受苦,就是跪累了,也悶得慌。”

天香端來一盞羊乳,“小姐不餓不渴嗎?”

我昨日的酒都還沒散,怎會口渴,我低頭聞聞自己的衣裳,還帶著泛酸的酒氣,我欲起身,天香忙攙我,“小姐去哪裡?”

我指著美人屏風後頭,“洗澡。”

我頓了一頓,“那個......那個我今日穿青色的衣裳,你給我找出來。”

梳洗之後,天香擺了滿桌膳食給我,“小姐,雞腿,吃雞腿?哦,不,還是喝湯,喝湯太膩了,那喝粥吧,甜絲絲的,容易入眠。”

雞鳴才過三聲,天香替我拉開被子,“小姐累了吧,睡吧。”

我從床頭的視窗看出去,天色黑的發沉,難怪人家都說,天亮之前的天,才是最黑的。

不過幾息,我便沉沉入睡,天香招呼小丫頭們進來收拾桌子,又替我蓋了薄被,才出去了。

我睡得不久,辰時三刻,我便醒來,“天香。”

“小姐,怎麼了,是不是發夢了?”

不,我不是發夢了,我是惦記葉少蘭,想早一刻見到他。於是我拋棄了濃重的睡意,想要去那書房裡坐著,見他一面。

我虛情假意,“今日要不要上課,先生是不是早就到了?”

天香以為我怕被葉少蘭告狀,她推開窗戶,“小姐頭上有汗,我拿帕子給小姐擦擦。”又說:“葉先生今日請假了,他不在書房,小姐安心休息。”

我心裡有些失落,又知他是體諒我,是故才刻意為之。

天香嘀咕,“小姐睡個三天三夜也是使得的,管那先生作甚,難道他比小姐的身體還重要不成?”

我訥訥不語,從視窗望出去,瞧見了半個花園之外的青袍先生,他走過長廊之時,側目看了我一眼。

我抿著嘴唇,卻見他對我微笑,旭日之下,傾城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