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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水雲生的屋子在蓮舫第二層,才走到過道,就聽見絲竹絃樂之聲,窗子開著,外頭的夜風夾著美酒的香氣四散開來,那小婢掀開珠簾,輕聲道:“水姑娘,客人來了。”

“那就進來罷。”

水雲生的聲音並不纖細委婉,她說進來,我和蘇幕就抬腿邁了進去,裡頭鋪著柔軟厚實色彩豔麗的波斯地毯,她已經上好妝,揚起纖細的手腕指著窗邊的小桌,“二位想喝點什麼酒,今夏的槐花酒,還是舊年的白梅酒?”

屋裡有一種暖香,蘇幕皺眉,我拿起桌上鮮果,“姑娘不必招呼我們,該做什麼便依舊做什麼。”

水雲生‘哧哧’地笑,她轉身摸了摸頭髮,“姑娘這是什麼話,來了我蓮舫,便是我蓮舫的客人,焉有怠慢的道理?”

“我們只想......”我話音剛起,蘇幕已經敲暈了水雲生,我笑,“我們只想借貴寶地使使。”

蘇幕推開窗子,“這香催情,莫要多聞。”

催情?哼,我看不止香料催情,連酒水都是與別處不同的吧?

蘇幕將水雲生丟到床上,外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我和他對視一眼,躲在屏風後頭。外頭傳來先前那小婢的聲音,“幾位稍等,姑娘還在梳妝。”

有人笑道:“女人吶,一半的時間是在穿衣裳,還有一半的時間,是在脫衣裳。”

那頭有人已經掀開珠簾,“我看水姑娘今日也別梳妝了,披髮跳舞也別有一番滋味。”

水雲生躺在床上,背朝著外頭,那人道:“水姑娘向來矜貴,想必今日是要掃榻迎客了?”

外頭起碼有三人,蘇幕看我,我搖搖頭,三人中沒有一人是段其瑞那王八蛋。我心中嘀咕,莫不是他今日不來了吧。

那人要去碰床上的水雲生,外頭又來兩名小婢,有一個直接攙走屋內之人,“公子走錯地方,玉姑娘的燈謎詩會在那邊......”

一場熱鬧之後,我喘一口氣,蘇幕身影已動,他一掌劈在段其瑞的後腦勺上,“是不是他?”

段其瑞精瘦,進來之時也沒甚麼聲響,他手邊還有一杯葡萄酒,我捏起玻璃杯,看見底下還有一絲殘渣,蘇幕道:“他是哪裡人,怎會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昂貴,一般人家根本用不起,兼之段其瑞衣著考究,其衣飾花紋與金陵流行之款式也稍嫌不同,蘇幕拉開他衣領,“大理段氏?”

我掏出匕首,蘇幕問我:“到底怎麼回事?”

我咬牙切齒,“他連同李絡給我下藥,想我佔便宜。”

我本只想以牙還牙,蘇幕扯下水雲生屏風上的絲帛,綁了段其瑞的雙手,又尋來一張漁網,我問他:“你做什麼?”

漁網扣在人身上,可劃上三百六十刀,形同凌遲,傷口密而不深,被刀割者周身體無完膚,卻不會立刻死。蘇幕這是想置他於死地,我心中猶豫,“他罪不至死。”

蘇幕看著我,他的眼神很認真,“下一次,你還是會吃虧的。”

河中一聲水響,眾人跑上甲板,不知誰人落水,我與蘇幕跳上早就準備好的小船,我將段其瑞劃了兩刀,一刀是他傷我的,一刀是利息,再將他拋入水,也算出氣了。

段其瑞被綁了手,就是要上岸,也要狠費一番功夫,我在小船上看那頭忙活,得意洋洋。蘇幕說:“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不心軟?”

為何不能心軟,我爹說,一個人的心如果硬得像塊石頭,那他也不能稱之為一個人了。

我同李絳說我去蓮舫找了段其瑞的麻煩,說到丟他下河,我自己樂不可支,小丫頭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我,我說:“你為什麼要這樣看我,好像在說我要倒黴了一樣。”

她仰著頭,“蓬姐姐,你別不信,你真的要倒黴了。”

“為什麼?”

她撐著腦袋,“因為蓮舫很邪門,你去鬧了一通,偏又鬧得不徹底,怎麼能不倒黴呢?”

“那怎樣才是徹底,用漁網罩住段其瑞,再將他凌遲了?”

李絳搖頭,她說:“換做是我的話,我會一不做二不休。”

我看這個小丫頭,“說來聽聽?”

她正了顏色,“我會燒了蓮舫,滿船的人都要,死。”

李絳言語堅定,我側目看她,心中驀然一動,不管李絳生父是誰,她身上始終流著璃郡主的血,她是皇家的血脈。

這樣的殺伐果斷,不是我能擁有的,即便我爹已經是萬人之上的相國大人。

小郡主吃著果子,說:“蓬姐姐,我勸你最近不要出門,等那姓段的滾回大理,也就沒事了。”

我拍拍胸脯,“我崔蓬蓬是誰,還能怕了這等宵小之輩?無事,看誰敢來,我一併都給他扔莫愁湖裡去。”

我回家的時候,專程買了路口張家酒樓的芝麻餅和涼糕,我爹說,我娘愛吃那個。我其實已經不記得我娘了,但我爹記得。

他過去東征西戰,將我養在軍營裡,等我大一些了,他又把我丟在京城的宅子裡,總之,我崔蓬蓬是個沒有母親的人。

十多年過去,我已經忘了生母的模樣,卻也還是連個繼母都沒有。或者說,整個崔相國府裡,除了我自己,難以尋見一個可以稱之為主子的女人。

我不知道我爹是不是打算孤獨餘生,因為我回去的時候,他又看著我孃的畫像發呆了。

月兒上了樹梢,我在外頭瞧著我爹的身影,覺得他有些寂寞。不,這偌大的相國府裡都有些寂寞。我不知道我爹為甚麼沒有娶妻續絃,他甚至連個多餘的妾侍都沒有,唯有一個跟了他十多年的吳姨娘,如今也是三十好幾,沒有豔色了。

我們相國府裡沒有主母,李絳住的寧王府裡一樣沒有男主人,我倆曾說,她缺父親,我缺母親,我們合在一處最好不過了,反正我倆也很合得來。這當然是荒謬的主意,我同我爹提起的時候,只得來他兩個字,“荒唐!”

我似乎又聽見了他細細密密的嘆息聲,我推門進去,“爹。”

他回頭看我,“蓬蓬來了?”

我手裡還有一盤子從外頭買的涼糕,他衝我笑,“是不是想你母親了?”

我爹就是這個樣子,明明是他自己思念我母親了,卻問我是不是追憶往昔。我有何可追憶的,我娘已經去世了十三年,我其實不記得我爹口中那個美麗女子的音容笑貌,即使她生下了我。

我將涼糕遞過去,“爹,嚐嚐看。”

他吃了一口,目光裡有微笑,“嗯,好吃,還是那個味道。”

他目光飄得很遠,似乎在看我,又似乎對著遠方在笑。我不解這樣的相思,我以為過了這些年月,甚麼都是會忘記的。那時的我不懂,歲月不會消磨愛意,反而有些情意因歲月而深刻。

誰也不知道,不久之後,我會才懂相思,便害相思。

“爹,我明日想去清涼寺給娘點一盞長明燈,你有沒有甚麼想對娘說的,我替你寫下來。”

我說得情真意切,其實李絳還約了我去清涼山後頭烤魚,那裡有好大一片桃林,她說那裡頭小溪裡的魚兒都格外鮮美些。

我爹點頭,“去吧,只要你平安喜樂,我和你母親都是高興的。”

我關上房門出去了,回頭看一眼,怎麼覺得我爹的背都有些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