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氣氛有些緊張。
石陌先發制人,“若是石某在大殿之上的發言讓池林兄難堪了,石某給池林兄道個歉,怎麼還單獨把石某拿來說事兒了?”
說完,拱了拱手,做勢要下車,被池林一把拉住。
“你既然自稱石陌,又何以不知我是誰?”池林眼睛微眯,直露露的盯著石陌的臉。
石陌擰了擰眉,將池林手掙脫,直白道:“我知你啊,內侍不是說了嗎?你是京都人氏,姓白名池林。”
“是 我 親 手 埋 葬 的 石 陌。”池林冷著聲一字一頓道。
石陌表情逐漸僵硬,臉頰上的肌肉隱隱抽動,似乎用盡全身力氣,才吐出一句話:“你說什麼?”
“我說!是我親手!挖的坑埋葬的石陌!”
石陌下意識往後退了退,才發現身後就是結實的車壁,自己無處可逃,抓著衣襬的指節用力到發白。
“你是說,我的弟弟石階死了?”
這下輪到池林懵圈了,怎麼又突然冒出來個“石階”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池林疑惑道。
“石階是我的雙胞胎弟弟,他在哪?你將他埋在哪?帶我去看!”石陌眼眶漲紅低吼著。
池林被石陌突然的情緒震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人失去了自己的親弟弟,正痛心疾首呢。
“去雞鳴山。”池林朝馬車外喊了一聲。
馬車隨即掉了個頭。
塗白蘋知道戲演到這差不多了,收斂情緒,閉目不語,這樣子落在池林眼裡,卻是哀傷至極,難以承受。
馬車停在了山下,池林帶著石陌爬上了山坡。
“那,便是石階的墳。”池林指著一個小土包道。
石陌撲通一聲跪倒在墳前,眼裡欲哭將哭,有外人在,又止了淚水。
池林聽到石陌喉嚨裡的哽咽聲,也勾起了自己幾分傷感。
拍了拍石陌的肩膀,“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謝池林兄。”石陌低聲道。
池林只覺得手心的肩骨頭硌得慌,心想,雖然不知道這兩兄弟到底怎麼一回事,這瘦弱的身子兩個人倒是一模一樣。
“石陌兄以後可要注意保養自己,石階就是得了風寒沒撐住就走了。”
塗白蘋不知怎麼接話,沉默。
池林以為自己說錯話了,這人明明那麼傷心了,自己還要提人家傷心事。
“抱歉,只是有些擔心你身體。”
話一出口,池林又覺得自己似乎對石陌有些過分關心了。
塗白蘋心想自己把這孩子養得多乖啊,多好啊,一門心思為別個著想。
趁池林心理防線最低的時候,塗白蘋講起了故事。
“我和石階兩人是雙生子,一樣的樣貌一樣的身高,就連體質也一樣,打孃胎裡就是體弱多病,母親生我兩難產而死,算命的和我們父親說,倆個只能活一個,否則必遭災禍。
父親不信邪,硬要養活我們兩個,寧願自己缺衣少食,也不虧待我兩,誰知我們一歲時父親上山採藥竟跌落山崖生死不知,那會我們兄弟二人還不知行走,兩天兩夜在家中滴水未進。
嬸孃找到我們的時候,我們兄弟倆全部奄奄一息,嬸孃心善,將我們二人都接了回家,也忌憚算命先生的話,對外只說老二餓死了,只留下老大,也就是石陌。
我與石階長得一樣,只要不同時出現,便無人知曉真相,這麼多年,我們兄弟二人一直只有一個人活在陽光下,時而是石階,時而是我。
我們都愛讀書,常常一起討論,可,只有一個人可以參加科考,家裡也只能負擔得起一個人的路費,所以我一個人於去年冬天來到京都備考。
石階在信裡同我說,他從未來過京都,也想來看看,我答應他只要我科考順利便接他過來,誰曾想他一個人偷偷跑來,現在就永遠的留在這黃土下了。”
塗白蘋哽咽著說了這麼多,險些把自己都說哭了,背過身去大口喘著氣。
池林聽完唏噓不已,看著石陌抖動的肩頭,憐憫不已。
“當是圓他心願了,以後他可以在雞鳴山上注視京都的日出月升。”
池林的安慰化成了一道嘆息。
雞鳴山的另一頭,一個青年跪在地上燒紙錢,神情專注,如供神靈。
“這裡埋得是你的親人嗎?”
問話的是青年身後一丈遠處站著的女子。
青年想了想,然後重重地點點頭,“嗯,親人。”
女子聽完,上前幾步,跪在了青年旁邊,幫忙燒起了紙錢。
青年想拒絕,又想起女子的執拗,便隨她去了。
兩邊差不多同時祭拜完,下山的時候就碰巧撞到了一塊兒。
最先認出霄樂的是塗白蘋,多年未見小六子,塗白蘋驚喜不已,剛要打招呼。
“你舉手幹啥?”池林覺得石陌有些怪異,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這人怎麼好像在笑,剛才還那麼傷心,這會兒怎麼又笑了?
“我撓癢癢。”塗白蘋的手順勢落在自己頭上,蹭了幾下。
接著,池林下一眼看到了霄樂,也是欣喜若狂,一個箭步衝上去,“霄樂哥!你回來了!”
霄樂沒想到會在這碰到池林,也有些意外。
“霄樂哥,你信裡怎麼沒說回來啊?這麼多年沒見,突然間出現,若不是樣子沒變,我都不敢相信會在這荒山裡碰到你。”池林開心道。
“這不,想給你和蘋姐姐一個驚喜嘛?”
想起塗白蘋,池林的眼神暗了一下,瞬間又被遮掩過去。
“那這位是?”池林看向霄樂身後的女子,試探性地問。
“花姑娘。”
霄樂沒有細細介紹,塗白蘋聽了一嘴,視線不留痕跡打量了一下這位傳聞中的花姑娘,當年霄樂英雄救美,救得就是她,墩兒的信裡也有提到這位花姑娘一直不離不棄服侍霄樂,忍受他的壞脾氣。
塗白蘋越看越喜歡這姑娘,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和自家霄樂怪配得呢。
也許是塗白蘋的打量太直接,霄樂皺了皺眉,輕移步子擋在花姑娘前面,對池林問道:“這位是?”
不等池林說話,塗白蘋主動說道:“在下石陌,是池林的朋友。”
池林聽到石陌主動說是自己的朋友,心裡頭莫名有些開心。
霄樂還是很介意石陌剛剛打量花姑娘的眼神,有些陰陽怪氣地道:“池林的朋友啊,我是池林的大哥,我和池林多年未見,要好好敘敘舊,就先告辭了,這位“池林的朋友”,請留步。”
說著,就用左手摟著池林的脖子往前走。
花姑娘也緊緊跟在後頭。
塗白蘋翻了了白眼,這個臭小子,要敘舊居然不是第一個找自己!
那邊池林有些抱歉丟下石陌一個人,架不住霄樂拿出來大哥的身份,於是一同來到了天香樓。
池林要了個包間,點了一大桌子菜給霄樂接風洗塵。
兩人席上說起了從前,絮絮叨叨說個沒停,花姑娘吃飽後,乖巧坐在一旁聽著,不聲不語,時而給霄樂夾個菜,添個酒。
“你吃飽了去外頭消消食先。”霄樂怕花姑娘無聊。
花姑娘以為霄樂不想讓自己聽他的那些過去,心裡難過了一下,還是聽話地出了包間。
池林煞有深意地看著花姑娘消失的背影。
“霄樂哥,你是不是對花姑娘……”
問題都沒問完,被人急急打斷,“我才不喜歡她,就是她一直要跟著我,這才帶她來京都。”
若是以前的池林,霄樂這麼說,池林肯定信了,可現在的池林,知道什麼是言不由衷,更知道什麼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其實,花姑娘挺好的。”池林希望霄樂可以正視自己的內心。
“她是挺好的,嫁個什麼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公子哥不成問題,到時候兩人做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夫妻,池林你在京都若是有什麼合適的公子哥,不妨幫我留意著,好歹人家也伺候我這麼多年,總不能折我手裡。”
也許霄樂自己沒發現,坐在對面的池林卻發現霄樂說到這時眼底的陰鬱都快席捲整個瞳孔了。
門外的花姑娘聽到這,心墜冰窟,他不僅不喜歡自己,還要把自己推給別人,自己在他身邊,恨不得掰爛了揉碎了自己,就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愛慕,他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屋內忽聽環佩叮噹,花姑娘從外而入,一手持匕首,向霄樂泣道:“我痴情待你六年,不期你果冷心冷面,我以死報此痴情。”
說著就拿起了匕首抵住自己胸口,霄樂嚇得渾身一顫,左手拿起茶杯往花姑娘手擲去,終究還是慢了一步,鮮血滲了出來。
“不要!”霄樂大喊
女子隨聲倒地,霄樂也不知從哪生出一股蠻力,那斷掉的手臂突然像是重新接上了一般,一把抱起花姑娘往屋外跑,急急忙忙去找大夫。
崔八一抬眼就看到霄樂抱著個渾身是血的女子慌慌張張出來,後頭還跑著個池林,連忙問道:
“發生何事了?”
“快!幫忙送去診治!花姑娘受傷了!”
崔八腳一蹬地,使上輕功,追上了霄樂。
“霄樂,把人給我吧,我快些。”
霄樂定定地看著崔八,“答應我,我要她活,求你。”
說到最後,竟是用求的語氣,崔八想起若干年前雞鳴山上血雨之風中都沒說過“求”字的青年有一日會為了一個女子說出這個字,可見該女子在他心中之重要。
崔八二話不說,只點了個頭,接過人疾風快跑。
懷裡昏過去的女子似乎是聽見了霄樂的真情流露,即便是失血昏迷嘴角也暈開了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