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林不經意間一個回眸,看到了一張極為熟悉的面龐,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眨了眨眼再往那邊看去,果真是石陌的臉,池林不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石陌是自己親手埋的,怎麼又出現在殿試上了?
這時,內侍前來宣令:“請眾考生入殿。”
池林故意放慢腳步,算著距離,走到了石陌跟前,可石陌和沒事人一樣,都沒多看池林一眼。
鬼知道塗白蘋此刻內心的慌亂,明明隔得老遠,誰知進殿門時居然變成了前後身,若不是塗白蘋鎮定早就露出端倪了,在池林靠近的那一剎那,塗白蘋在腦子裡把昨天晚上想好的說明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這才沒顯露一絲侷促。
殿內所有的桌椅屏風已經清理出去,只留下空曠的大殿以及御階上的幾位主考官。
考生分為兩列站著,池林緊挨著石陌,就想近距離觀察一下,現在出現在大殿上的石陌是不是那位已經去到土裡的石陌。
“各位考生,殿試成績已經揭曉,前三甲分別是石陌,河南道陳州淮陽人氏;白池林,京都人氏;以及廖子榮,嶺南膠州人氏,請這三位考生留待,其餘考生離宮。”
沒一會兒,殿內就只剩下唸到名字的三個人。
三個人各有各的表情,最鎮定的是石陌,似乎是早就胸有成竹。
池林先是聽到了石陌的名字,瞳孔一縮,後來聽到戶籍,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石陌竟然沒有死,還拿了本場殿試的第一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以至於後來聽到自己的名字都沒了什麼興奮勁。
若不是這是在皇宮,這是在大殿,池林高低得圍著石陌轉幾圈,好好瞧瞧這個人是怎麼起死回生的?
另外一個叫廖子榮的,正是剛剛在殿外悄悄問石陌話的那一位考生,單位裡就屬他最驚訝,最興奮,牙花子都快咧到耳根後了。
齊政看了一眼石陌,眼底浮起一層笑意,原來是“她”。
“首先,恭喜三位考生脫穎而出,位列前三甲,但這只是你們官宦路上的第一步,各位仍需戒驕戒躁。”季楓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毫不掩飾開心情緒的廖子榮。
若不是此人文筆尚可,何需矮個兒裡挑將軍,把他給挑出來。
廖子榮也是個人精,被丞相看了一眼,立馬老實起來,垂頭作虛心狀。
“謹遵丞相教誨。”三人齊聲道。
戶部尚書杜康眼睛就沒從石陌身上放下來過,此人看上去年歲不大,怎麼看問題如此切中要害,難不成真是睿王殿下口中的“天縱英才”?這世上當真有這樣的人?
“石陌,你祖上可是大儒?”杜康忍不住問。
石陌搖搖頭。
“可是官宦?”
石陌搖搖頭。
“家中世代經商?”
石陌搖搖頭。
杜康一連問了幾個問題,每一個都和自己的預想不一樣,對石陌這個看起來病殃殃的年輕人更是充滿了興趣。
齊政擔心杜康想深扒下去,將話攔了下來。
“白池林、石陌,你兩分別闡述一下對殿試題目的看法?”
“考生認為此題主要是想問如何讓公錢生錢,公錢即是國庫中的錢,我朝文教天下,奉行仁治,增息加稅之法乃下下策,
所以考生從稅收收取上為切口,以往稅收皆有各地官員負責收取,戶部只是派遣官員到各地去督促,並不與百姓面對面。
然,這裡頭很容易滋生出腐敗,如秋稅中田土的計算、年產值等都可能和實際情況差之千里,富戶賄賂官吏,官吏上報虛假數目,減少國家稅收,窮戶無錢賄賂,時不時還要多交一些稅,長此以往,民心潰散。夏稅更是如此,商人的盈利額全靠下面官吏的一張嘴。
考生認為要想豐盈國庫,就要杜絕腐敗,針對稅收一事,可以採用買撲制度,“撲”為競爭、博弈之意,“買”即買賣、交易。合起來就是“競價交易”,
商人擅長計算,可以將稅收收取工作由商人負責,召集全國前十名之純民間商號進行投標選出當年的稅收收取負責商戶,由他們負責稅收收取,稅收工作結束後隨機抽取一縣人民進行回訪,看此過程是否出現不公不平之事?若有,永遠去除撲買資格,若無,可在來年撲買中多得一分。
只有與官府完全沒有利益牽連的純民間商號才可以杜絕官吏腐敗,使得不需增息加稅便可豐盈國庫。”
白池林說完,廖子榮七竅通了六竅,原來殿試題目是要考如何充盈國庫的問題,自己寫得那些個玩意兒到底是怎麼入的考官眼啊?
吏部尚書範柄正讚賞地看了一眼白池林,自己曾經和先帝提過多次天齊官僚龐大,冗官嚴重的問題皆未引起先帝重視,因為先帝總擔心事務性工作無人能做,寧可月月發薪養活一大群只忙碌幾個月的人。
“好主意啊,此法一舉兩得,既保證了老百姓的利益,也無需那麼多官吏收稅,每年因為徵稅一項工作,就要供養近五萬官吏,對財政來說,也是一大筆開銷,若是交由商戶,徹底免去這項開支了。”範柄正支援道。
齊政沒有立即表態,只是道:“石陌,你說說你的看法。”
對於池林能說出這些,塗白蘋並不意外,畢竟池林是自己一手教匯出來的。只不過池林之法並不能解決眼前戶部的難題,戶部需要的是一劑猛藥。
“考生也認為此題考得是如何豐盈國庫,題中想要的是以一增十的效益,即便是杜絕了所有腐敗,也達不到現在的十倍稅收”,石陌說到這,頓了一下,瞄了瞄白池林,肉眼可見地紅了脖子,可能這就是被當面指出自己答案弊端後的尷尬吧。
石陌接著說:“所以考生單純從錢生錢的角度出發,官營經濟過於求穩,加上國家兜底,逐漸失去了逐利的動力,
所想真正豐盈國庫,那麼全國的官營經濟都要引入民間力量進行競爭,不能再做壟斷性生意,而要進行改革或改良,酒、鹽、茶等皆可開放,加入民營經濟,使得這些行業不得不做出改革,增質增收增益。”
“好好好,說得好”,杜康大聲喝彩,緊接著話鋒一轉,“那要是影響了既得利益的人怎麼辦?”
“只有酒瓶越大,裝的酒就越多,現在我們是要把酒瓶制大,酒瓶大了,原本喝的多的人可以喝的更多,沒得喝的人也可以抿上一口,何樂而不為呢?”
石陌說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這幾句話挑動了神經,這話太有吸引力了,太能刺激人牟利的慾望了。
唯一知道石陌真實身份的人,齊政,默默看著頂著蒼白麵容的人在大殿之上熠熠發光,倍感與有榮焉。
最後,殿面結束了,狀元——石陌,榜眼——白池林,探花——廖子榮。
宮人們領著三人出了宮。
憋了一路話的廖子榮,出了宮門正想邀石陌、白池林兩人去天香樓吃上一頓,想著提前抱抱大腿,以後那兩位飛黃騰達了,自己也能沾點光。
還沒等廖子榮說話,池林拉著石陌上了馬車。
“哎,你們倆——”
徒留一個廖子榮看著捲起的塵土,一肚子委屈,覺得自己被!孤!立!了!
廖子榮全然不知馬車內是如何一番“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