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在當地經銷海鹽已有百年曆史，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厚實的家世傳到如今柳園的主人楊世豪手裡更是如日中天，早就已經成了江南最大的鹽商。

前幾日楊世豪跟親兄弟楊世雄去了趟潯陽做了筆大買賣，回來後決定在府裡設宴席以為洗塵。

先生一走，這雅欣小姐立刻就按耐不住了，吵著嚷著讓淑鳳給她梳妝打扮。淑鳳是二老爺楊世雄的獨生女兒，今年十二歲，因為是楊家唯一的女孩所以和雅欣十分要好，常常被雅欣拉去玩皮筋或者過家家。

今天府裡有宴席，雅欣當然不會放過淑鳳，兩人在閨房裡鬧騰的天翻地覆，幾個貼身丫鬟也都跟在左右，差點就被人販擄走的暮雪也端著首飾站在邊上。

“淑鳳姐，這個梅花簪戴在左邊好還是右邊好？”

“我們雅欣人長得漂亮，戴在哪都漂亮。”

“那你說梅花好還是桃花好？”

“再過不久桃花要開了，我看就桃花吧。”

淑鳳拿起一支桃花樣式的水晶髮夾給雅欣戴上，她對著鏡子東照西照，還是覺得不夠好。

“淑鳳姐，我的衣服是不是太素了，還是穿這件粉色小花的？”

“不，你身上這件挺好看的，顏色是素了點，但上面不是有淡淡的彩雲圖嗎？”

“你說的對，若安哥哥不喜歡太鮮豔的顏色。”

說著她又對著鏡子轉了幾個圈，淑鳳正在暮雪手中的檀木盒內找一枚珍珠手鐲，聽雅欣一說立刻笑道：“原來雅欣妹妹辛辛苦苦打扮一下午就為了給若安看，那好，我一會就去告訴他。”

“你告訴若安哥哥就算了，但是千萬別告訴我那個可惡的表哥，否則他又不知道要怎麼笑話我了。”

“你說若丞啊？放心吧，剛才蘇先生來告過狀了，不知道他又在書院裡闖了什麼禍，叔叔肯定要盯他一陣子，沒工夫笑話你⋯⋯”淑鳳邊說邊從一堆金銀首飾中拿出一枚珍珠手鐲，“啊，找到了⋯⋯”

待兩位小姐梳妝完畢，早已華燈初上，本來作為新來的小丫鬟是不能進到內堂的，但雅欣為了在別的少爺小姐面前炫耀，這才讓暮雪跟在身後進了內堂。

“喲！這不是小‘格格’嗎？今兒個真是太漂亮了。”迎面走來的是淑鳳的母親鬱夫人，她一襲墨綠色裙衫，搭配指間碧玉首飾，顯得風韻十足，華貴典雅。

淑鳳帶著雅欣請安之後跑去找幾個親戚家的孩子玩，鬱夫人轉身朝柳園的管家徐忠慶莞爾一笑，問道：“雅欣身後的就是新來的丫頭？”

徐管家趕緊點頭：“正是，正是。”鬱夫人不屑的說了句：“一臉窮酸相，哪有大太太說的那麼好。”

入席前，幾個家世顯赫的少爺小姐在院子裡玩遊戲，暮雪靜靜的站在邊上，看了一會思緒又回到白天先生教的唐詩上面，可才默唸到人面桃花相映紅就被一陣鬨堂大笑喚回神，就看到雅欣光著一隻腳站在花壇前，幾個親戚家的孩子圍作一團哈哈笑她。

一看就知道大家玩遊戲的時候雅欣的鞋子掉了，當然不難猜到被嘲笑的雅欣心裡是多麼的憋屈。只見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臺階下的花布鞋對暮雪大聲叫道：“喂！你還在發什麼呆，還不快把鞋子撿回來給我穿上？”

在眾目睽睽下讓下人給自己穿鞋，在雅欣看來是挽回面子的事情，所以儘管淑鳳在邊上安慰，她卻堅持要讓暮雪這麼做，還盛氣凌人的說我是格格，誰敢不聽我的話？

片刻之後暮雪才邁開步子，心中一遍一遍對自己說沒關係，撿個鞋子而已。可就算娘臥病在床也從未讓暮雪給她穿過一次鞋。

當她極盡一個丫鬟該做的一切走到小姐的布鞋邊，剛要彎腰撿起，突然從旁邊伸出一隻手輕輕的拽住了她一根辮子，她一驚，鞋沒撿到還被人拉住了辮子。

“果然是你。”

這個拽住她辮子的人在說話的時候，暮雪正好抬眼看到他的臉，不過一個手掌的距離，他將她盡收眼底。依然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卻能震撼所有人的心。

而暮雪也將他看得清清楚楚，白天在石坊下那一回眸只是淡淡帶過，但在這一刻她記下了，他如夏日般灼人的眼睛。

只是此時此刻她還不知道，就是這雙明亮且執著的眼睛，默默追隨了她十年，甚至更久、更久⋯⋯

花壇邊的雅欣一見到若丞來了就開始心煩意亂，但礙於面子又不能在那麼多小姐少爺面前自己走過去，再撿起鞋子乖乖穿好，那該多損她格格的身份？

因此只好拿出撒嬌的一套，對著若丞大聲說道：

“表哥，我的鞋子掉了，幫我撿過來啦！”

她叫他表哥，暮雪明白了，這個將她從人販手中救下的少年就是楊家的二少爺，也就是二姨太的兒子。當然她也從雅欣口裡聽說過這個可惡的表哥是如何如何喜歡使壞，難怪他會用磚頭丟人，而現在，又拽她的辮子。

若丞根本沒把雅欣的話放在耳裡，而是逗趣的拿著暮雪的辮子在她臉上來回擦了擦，然後笑著對默不作聲的她說了三個字：“回頭見。”接著他鬆開手，動作利落的撿起雅欣的布鞋，暮雪看著他走到雅欣面前，卻沒把鞋子還給她，而是將鞋舉得很高很高，無論雅欣怎麼跳也夠不到，最後還是二姨太走出來，衝著若丞大聲訓斥：“若丞你要鬧到什麼時候，還不快把鞋還給雅欣？”只見若丞將鞋往雅欣頭上一放，然後在二姨太伸手打他之前迅速逃進內堂，一群孩子也嬉笑著跟了進去，留下二姨太氣呼呼的跟親戚抱怨：“這孩子就是叫人不省心，整天就知道闖禍，白天蘇先生才來告狀，說他幾天沒去學堂了，看他爹一會怎麼教訓他！”

不知怎麼，這一刻暮雪心裡產生了一股微微的暖意，彷彿一顆生機勃勃的種子，埋進潔淨的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