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城日報大院裡,除了一樓印刷廠燈火通明,還有五樓主筆的房間亮著燈外,其他的樓層都已經一片黑暗。
肖承恩看完大樣上的最後一行字,提起桌上的毛筆,在大樣上批了“改後付印”四個大字,又在旁邊寫上小一點的“肖”字並打了個圈。舉起來大致瀏覽了一下,放下,伸手去按桌上的鈴。
“冬。”
門被推開。
肖承恩急縮回手,驚恐地看著已站到桌前的人。
“你,你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好人。登廣告。”徐世林說。
肖承恩看了一下來人身後牆上的掛鐘,又抬腕看看手錶,“登廣告?”
“沒錯。”
“沒人了。”
“你不是人嗎?”
肖承恩“咦”了一聲,“廣告部沒人了。”
“我看了,門口掛著牌子,你不是主筆嗎?”
“是,我是主筆肖承恩。”
“那就對了。你才是管事的。”徐世林一邊從背囊裡掏出那張訃告的文稿,一邊說,“我這是急事,否則也不會麻煩你。”又掏出一把銀元來,放在桌上,“這是錢,連登七天。”
肖承恩瞥了一下桌上的銀元,足有十塊之多,“先生,不是錢的問題,帶廣告的版面都已經上機印刷了。所以你只能明天再來了。”
“我要能等明天,今天我還來幹什麼?吃飽了撐的?”
“先生話不能這麼說,真的是已經開始印刷了,愛莫能助。抱歉。”
“這是什麼?”
肖承恩拿起大樣,指點道:“大樣。我已經簽過付印了。”
“它不是還沒印嗎?”
“哦,對不起先生,這是一版,新聞版,沒有廣告位的。”
“這些錢不夠?”
“不是這樣的,先生。錢是夠了,但我們版已經排好了,改起來很複雜的,揀字,排字,拼條,灌鉛……你也不懂。關鍵是我已經簽過付印了。先生。”
徐世林一把奪過肖承恩手裡的大樣,在手裡團著,“你可以讓他們重打一份上來再籤的。”
“這是報社,先生,你不可以這樣亂來的。我要叫警察的。”
徐世林沖著肖承恩直笑,然後慢條斯理地從背囊裡拿出手槍,拉了下槍機,把它放到桌上,“這樣才算亂來。警察來的快還是我的子彈快?肖主筆?”
肖承恩渾身一哆嗦,接著兩手舉到眼前,收緊肩膀,“好好,先生冷靜一點。跟我去印刷廠,我親自給你處理。請把大樣還給我。”
徐世林把大樣抖了抖遞給肖承恩。
肖承恩接過,放在桌上儘量地撫平些,然後朝徐世林一歪頭,走出辦公室。
徐世林跟上。
肖承恩又回頭道:“拿著你的錢。”
徐世林又回身,把桌上的錢劃拉到背囊裡,跟著肖承恩下樓。
到了印刷廠,肖承恩先叫人去宿舍找個廣告部的人來,又跟車間主任對著大樣比劃著,車間主任點著頭接過大樣。
肖承恩問:“這位先生,你有什麼特殊要求嗎?”
徐世林搖搖頭。
“那好,有事你找他。還有,一會……”
一個男人走過來,看樣是找來的廣告部的人,叫道:“肖總,您找我。”
“對對,你給這位先生辦一下廣告手續。”
“哦。”
來人看著徐世林臉上有些疑惑,再找肖承恩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門口。
“肖總,按加急處理嗎?”他喊道。
肖承恩止步,又走回來,對廣告部,“當然。”又對徐世林指指手錶,又揚手對著車間裡劃了個半圓,“你這是加急,雙倍的費用。不管怎麼樣,這是規矩。”
肖承恩的態度很堅決,大概是工廠裡有工人,他已經消除了恐懼。要不就是他的職業精神給了他勇氣。
“謝謝肖總。”徐世林一瞬間肅然起敬起來,不由地給肖承恩敬了個軍禮。
肖承恩立馬撤著身子,兩手直搖著,側身遠離,然後徑自快速地離去。
廣告詫異地望著這一切,最後對徐世林道:“請跟我來吧,先生。”
……………………
早點擺在桌上,崔隆章在看著一疊原材料單,這是夏長髮連夜整理出來的。
夏長髮也沒有動快子,如一個小學生般,一直盯著崔隆章。
片刻,崔隆章放下看完的資料,“就這些嗎?”
“對,數量是單機的。”
“明白。吃東西吧。”
“看來廣城真的要大變了啊。”譚大槐看著報紙走進來,在桌前坐下,左右看了看兩人,“臨委主席團要召開預備會議,選執委了啊。”
崔隆章澹然一笑,招呼兩人吃東西。
譚大槐放下報紙,喝了口白粥,點著報紙道:“不過,這個肖主筆可能要完蛋了。”
崔隆章好像來了點興趣,拿起報紙,“你怎麼還關心這個?”
“嗨,做生意的哪有不關心政治的?不說鄭商關係,廣告你總得打吧。家父以前天天在這上面打廣告的。商人不懂政治是賺不著錢的。”
崔隆章瞄著報紙上的標題,“這不都是會議新聞嘛,差不多都是捧臭腳的馬匹文章,怎麼主筆會完蛋了呢?”
“你看一下右下角。滿版喜事,你弄個訃告在上面,什麼意思?這叫版面語言知道嗎?這幫搞新聞的就是賊,罵人不吐髒字,殺人不見血。”譚大槐說完聳肩,又喝了一口白粥。
夏長髮是個理工男,完全聽不懂這裡的道道,愣愣地看著他倆。
看著報紙的崔隆章臉色變得凝重了起來,一臉的若有所思。
“一會譚公子送夏工去電報局,然後去各大洋行轉轉買些能買到的原材料。你們先吃,我先走了。”
“哎哎,啥事這麼急,您一口還沒動呢。”
出了門的崔隆章揚揚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