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無攸在上午九點半接到中影通知，九點四十五打電話給姜聞。

“叔，上映時間定下了，放在國慶檔，十月一號。”

“什麼國慶檔？”電話對面的姜聞頗為不滿，“那分明是個爛檔期，虧得你還替中影打圓場。”

林無攸：“……”

忘了，在2001年，國內市場還沒有什麼大盤或小盤，最大的盤口是賀歲檔，除此之外的檔期都屬於冷門檔期。

姜聞越尋思越不對味，“你去送電影的時候沒跟韓三坪再見一面，商量下具體的檔期？”

林無攸不得不提醒他個殘酷的現實，“叔，您是大佬，說見韓三坪便見韓三坪，我可是個小蝦米，咋可能說見就見！”

“……這倒也是，”姜聞悻悻，“得，那你記得搞電影的預熱，正好那群記者們因馮曉剛的介紹一窩蜂跑來採訪，記得多提兩嘴電影。”

明白了，一句電影不提。

林無攸已然知曉正確玩法。

分配到冷門檔期對立志出頭的新人導演而言，毫無疑問是一件倒黴到血虧的事情；可對致力於撲街的鹹魚來說，這是上等的好訊息，好到甚至讓林無攸喟嘆：

“原來我也能有類似的好運。”

見林無攸沒被檔期打擊到頹唐，姜聞略略放心，又關心幾句宣傳事宜便掛掉電話，轉頭打給中影負責人。

欺負他小弟？

得看他這做大爺的答應不答應！

“《致命ID》應該放在賀歲檔，你們這檔期是怎麼排的？”姜聞一上來便興師問罪。

對方解釋的有理有據，“《大腕》肯定會在賀歲上映，以《致命ID》體量去碰還是弱了些，十一雖然客流量不行，但我們願意首推《致命ID》，這也是為林導考慮。”

一言以蔽之，《致命ID》票房比不過《大腕》，調到冷門檔期是為劇組著想，你們要識趣。

這些言論糊弄下外行可以，糊弄姜聞屬於是“小材大用”。

“熱門檔期競爭再激烈至少有人，十一放假七天，有多少人願意走進電影院？你別他孃的拿這話唬我，”姜聞不留情面，“我只問一句，這檔期還能不能改？”

“……肯定不能。”

姜聞哐當掛掉電話，眉頭緊蹙，頭頂好似懸了一朵陰雲，正稀稀拉拉地下雨。

“師兄，出了什麼事？”周芸擔憂上前。

她是燕影戲劇學院的學生，也參演《天地英雄》這部電影，由於跟姜聞算是同門出身，日常便以親暱的“師兄師妹”互稱。

姜聞朝她擺手：“沒事，就是好奇哪個孫子在背後使壞，可前往別讓我逮著。”他主動望向周芸身後的年輕男人，戴著個黑框眼鏡、穿得跟個文藝青年似的，“這是哪位？”

“姜導，你好！”路川興沖沖上前，“我叫路川，是燕影電影學院的畢業生，早聽聞您的大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姜聞：“路先生找我有什麼事？”

“我想請您做監製！”路川大聲發出邀請。

姜聞詭異地沉默。

他想起上回被人邀請後悲慘經歷，要是沒有林無攸亂來一通，他何至於逃跑似的進組，不過……不動聲色地看眼旁邊的周芸，他又默默將這感嘆收回，也算是沒有白來，至少這朵鮮嫩的桃花可以順利綻放。

見他久久不回答，路川還以為姜聞不願意，便非常多嘴地來了句：“我也是聽聞您做了我的一位後輩的監製才貿然發出邀請。”

在燕影導演系，林無攸已然成為傳奇人物，處女作請姜聞做監製、謝主任保駕護航，可自身卻是個不學無術的混混。

路川也是被其啟發，混混都能請姜聞，他作為優秀畢業生，又憑什麼做不到？

他絕對會比林無攸更好的駕馭姜聞。

“這是我的劇本，請您指教。”為了避免姜聞直接開口拒絕，他又著急忙慌地送上整理好的文稿，“影片名叫《尋槍》，還望您不吝賜教。”

有了林無攸的前車之鑑，姜聞已經對“監製”產生了心理陰影，他屬實不太想接受這份邀請。

但路川給他的感覺和林無攸不同，後者是氣定神閒，前者則略顯慌張，還有著控制不好的膨脹。

光是第一眼，姜聞便給路川評了下等，但這也促使他接過劇本。

人好欺負，總比人看似好欺負、實則很強硬要強。

姜聞一邊翻看，一邊詢問。

“預算多少？多少投資商？發行從哪個廠子？工作人員從哪裡請？有沒有心意的演員……”

“呃……”這些專業問題難住了路川，他還停留在“組劇組”這單一的想法上，更加細節的問題壓根來不及去想，“我、我還在考慮。”

姜聞不滿地合上劇本，“你這準備工作完全不行啊。”

路川臉色驟然慘白，結結巴巴地辯解：“我、我肯定能在開拍前解決。”

就在他以為這事沒有任何迴轉餘地的時候，姜聞卻忽然很和藹可親地摟住他，“用不著太擔心，你請我來做監製，不就是為了解決這問題嗎？有我在，這都不是事兒。”

他掰著手指頭細數，“我給你找資金、找發行單位、找演員、找工作人員……這些統統都可以交給我。”

路川：“可、可以嗎？”

他屬實有些誠惶誠恐，同時也有些洋洋得意。原來林無攸享受的是這類待遇啊，怪不得拍電影那麼簡單容易，現在這一簡單該由他來享受。

“當然可以了，我做事你放心。”姜聞笑得從未那麼和藹過。

他治不了林無攸那小混蛋，還治不了你嗎？

在林無攸手下失去的尊嚴，務必要從路川身上討回來。

路川當然會是《尋槍》的導演，僅在演職人員名單上的“導演”也算是到導演的一種呀。

小子，這個世道很複雜，你可得多學著點嘞！

姜聞掏出與林無攸一模一樣的金絲框眼鏡，開始給老夥計們撥電話。

“老顧，又來活了……”

這頭，姜聞算計著路川；另外一頭，大小王算計著林無攸。

華藝辦公室，茶水的芬芳逸散而出，王忠軍認真煮茶，王忠磊則倒在對面的軟皮沙發上翻雜誌。

王忠軍猝不及防地開口：

“我前段時間入手的宋代官窯的白瓷盞，你送去給誰了？”

翻雜誌的手驟然停止，王忠磊透過花裡胡哨的雜誌頁往外覷，“這個嘛……”

“《致命ID》定檔十一，這事你做手腳沒有？”

“……”

沉默代表預設。

王忠軍抓起手邊的白瓷茶杯就砸，“那算個什麼東西，也值得你掏那麼大代價？！你個不知惜物的狗崽子。”

為了躲避碎片，王忠磊抱頭鼠竄，同時也沒有忘記解釋。

“哥，這事不能怪我呀，要怪就怪姜聞！”他立馬拉個大冤種來，“咱們不能明著得罪姜聞，可總得敲山震虎，讓他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惹的。馮曉剛不能再住院了！”

王忠軍抓起的第二個白瓷茶杯停在空中，王忠磊知曉這是大哥動搖了，趕忙繼續往下講：

“對付不了姜聞，只能對付林無攸，現在姜聞該想明白這場無妄之災因誰而起。”他頓了頓又提到另外的理由，“這個林無攸也是多管閒事，平白無故地救了馮曉剛，搞得那老小子最近經常在媒體面前提到他和他的新片，無形之中分散了對《大腕》的關注，咱們的投資不能讓個外人沾光。”

王忠軍將茶杯放回原地，在王忠磊長舒口氣的時刻，他又云淡風輕地補充：

“《致命ID》註定撲街，你記得找記者大肆報道，等輿論發酵的差不多，我們再出面說要投資林無攸的第二部電影。”

“啊？這是為什麼？”王忠磊傻乎乎詢問。

“他已有馮曉剛救命恩人的名號，那咱們就利用他搞一波忠厚人設，讓那些有跳槽意向的藝人們放心大膽地來公司，”王忠軍抿了口清雅的茶水，“要利用便利用到底，連皮帶骨、一點丁都不要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