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我們”應該就是崔姨和她的姐妹花,河溪村最能叨叨的婦女團,以前她們幾個還是家裡長家裡短的忙碌,現在孩子都長大了,她們閒了下來,也就釋放開天性,樂於挖掘別人家的事情給自己找快樂,並且樂此不疲。
快一年不見,看樣子越發嚴重,阿憐絲毫不感到意外,每個村裡都會有這樣的“情報局”,河溪村還算發育晚的了。
“哎,一年能賺多少啊。”
看著崔姨殷切的目光,江逍好像變成了個啞巴,低著頭,手搭在阿憐肩膀上,裝不會說話的鵪鶉。
阿憐暗藏笑意地看一眼江逍,淡定地接話:“就那樣。”
崔姨一副被掃了興的模樣白了天花板一眼,“嗐,肯定很多。彩禮錢都三千呢,嘖嘖,俺們那最多也就一千五,你們家可真好運,遇到了個獵戶。”
也不知道她在跟誰嘟囔,說著說著又一臉好事的對王鳳說起河溪村最近發生的八卦,神情雀躍,“哎,王鳳,你知道何家那姑娘嗎?何寶霜呀。”
聽到這名字,阿憐定了神看向崔姨,等她說下文。
崔姨嫌棄的擺擺手,“她呀,又生了一個女兒,嗐,她婆家現在在她家,正在鬧呢。”
王鳳發出一聲驚呼,“啊?”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崔姨見她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就來了興致,把何家的事情哐哐地就說了出來。
“你不知道?鬧兩天了,前幾天何寶霜不是要生孩子嘛,那馬家特意送她去鎮裡的大醫院接生哩,進產房開始就燒香拜佛,全家都出動了。結果,生的是個女娃,那馬家人一下就受不了了,就像那五雷轟頂一樣,當場就冷下臉,你知道為什麼嗎?”
崔姨說的繪聲繪色好像親眼所見,還賣了個關子,王鳳配合得搖搖頭。
“因為啊,馬家之前去醫院查性別的時候,肚子裡是男娃兒,那馬家高興的,就差敲鑼打鼓了,對何寶霜也是照顧的細緻入微。結果,你猜怎麼著!生出來的是個女孩哩!嘖嘖嘖......”
崔姨一邊唏噓一邊繼續剔牙,滿意的看著王鳳露出錯愕的神情,“你沒想到吧,我也沒想到,你不知道我聽到的時候,哎喲,真是老天在玩他們,造化弄人呢。”
“這何家閨女也是慘,前年才剛生一個女娃,才半年又懷孕了,肯定是那馬家逼的,身體沒養好就又生,結果現在又是個女娃。”“嘖嘖,我猜呀,這馬家肯定還要逼她生呢,你信不。”“真是,要我說啊,馬家他們就沒把何寶霜當媳婦哩。”
崔姨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手大揮特揮,表情猙獰,好像真的在為何寶霜忿忿不平,王鳳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可能回想起以前的自己的處境和遭遇在感同身受。
以前何寶霜住在河溪村的東邊,阿憐家在西邊,雖然東西分明,但河溪村小,往屋子外遠遠眺望就能模糊看見所有人的家門。
何寶霜比阿憐大兩歲,算是阿憐的一個兒時玩伴,她和阿憐一個時期上的學,她們是同一個小學的,但不是同班,上了初中後才是同班,而且是同桌。
阿憐對何寶霜的印象還停留在她那張愛笑的圓臉上,臉頰處有些斑點,笑起來有深深的酒窩,有點浮腫的大眼睛,鼻頭圓鈍,個子小小的,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看上去很喜慶活潑。
阿憐喜歡放學後和她一起走著回家,然後聽她用黃鶯般脆亮的聲音道別。
何寶霜在上學時是刻苦好學型別的孩子,對任何問題都喜歡刨根問底,學校的老師都很喜歡她,她也很認真努力,做什麼事情手裡都會拿著一本小冊子,不管是吃飯的時候還是走路的時候,上面是自己記下的筆記或者從課本上抄下來的內容,成績也是班裡數一數二的。
她和阿憐不同,她十分熱愛學習,對學習有一種熱忱,她也很助人為樂,和同學們的關係都處的很好,大家都很樂意同她講話玩耍,阿憐也喜歡。
每次和何寶霜一同回家的時候是阿憐一天最放鬆的時候,何寶霜讀書就和唱歌一樣,娓娓動聽,語音語調此起彼伏,投入著自己的感情和情緒。
後來初中畢業後,阿憐繼續上了高中,但她沒有在入學的新生們中發現何寶霜那張活潑可愛的圓臉,後來從以前的其他同學口中聽說,何家不讓何寶霜繼續讀高中,而是把她“嫁”了出去,說是“嫁”,其實就是把她送走了,送給了馬家的兒子馬昊然做媳婦。
馬昊然也是和阿憐她們一個初中的,高她們兩屆,完全就是小混混的樣子,吊兒郎當,目中無人。一雙吊梢三角眼,瘦如杆子,面板也黃黃的,整天上躥下跳跟只猴子一樣,學習也不行,又愛調皮搗蛋,經常被學校趕回家,第二天馬家人又把他送回來,畢恭畢敬給校領導道歉,這種戲碼經常上演,學校就這麼大,往窗外一看就能看見。
阿憐經常能在走廊上看到馬昊然和他幾個朋友的身影,他們會在樓道里吸菸,吞雲吐霧,每次經過那幾個被毒害過的樓道,阿憐都覺得自己像抽了五百根菸一樣。
之後關於何寶霜的事情阿憐就不得而知了,她後來就在讀高中,和以前的同學也沒有什麼聯絡,自己一個人家和學校兩點一線,讀了兩年,第三年也輟學了,待在家裡幫忙做事,等著被她父母嫁出去,也沒有機會打聽以前玩伴的事情,而且也不方便打聽。
馬家並不在河溪村,而是在隔壁竹琮村,竹琮村的發展也比河溪村好,那裡的每戶人家對比河溪村來說也算是生活富足,也難怪何家會把何寶霜送去給馬家。
崔姨抖著腿,捻起桌子上的草莓就往嘴裡塞,“那何家也是會做生意,那時候她們家要的彩禮錢是多少來著,一千五哩!嗐嗐,那馬家人也是看何寶霜屁股大,以為她好生養,沒想到生是能生,三年抱倆,哼,兩個女娃!”
阿憐垂下眸,心裡有些發涼,那麼好學肯學的女孩不能為自己而活,只能被關在家裡生孩子,失去尊嚴和人格,多麼荒唐可笑。
八卦何寶霜八卦的差不多了,崔姨的視線又回到了阿憐和江逍身上,目光好像帶刺,掃向阿憐,“結婚多久了,一年有了伐?”
“還沒。”
“還沒?半年就該懷孕了!你這......”說著還晦澀的從上往下打量了一遍阿憐,“你這肚子還沒反應呢?不行啊,是不是......”
阿憐沒有再搭話,之後的一分鐘屋子裡寂靜無聲,許是王鳳都皺起了眉頭,她們家的事,阿憐是她的女兒,她一個當媽的都不操心,要一個外人著急什麼,皇帝不急太監急。
江逍也從原本的儘量降低自身的存在感變成了大肆散發出冷冽的寒氣,舒展的眉眼凝聚起來,眼窩深邃,眼裡發著寒光,不悅的看向崔姨。
儘管是多麼沒臉沒皮的人,見到了沉下臉的江逍也會犯怵,何況是一個只喜歡八卦別人的婦女。
崔姨也是昏了頭,八卦的太興奮了,一時衝動,忘了安家的這個女娃從小就跟別家的女娃不一樣,那一雙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也不愛笑不愛哭,整個人特平靜,就在那看著你,無關悲喜,此時見情況不對,呵呵的打了個圓場,整個人滑稽可笑。
現在的阿憐就端坐在椅子上,跟小時候一樣,面對崔姨的冒犯也毫無波瀾,淡然的望著她,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站在旁邊的江逍就不一樣了,氣勢洶洶,像只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虎視眈眈的死盯著你,等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藏起來的氣場大開,肩寬腿長,身高的壓迫感徹底顯現,好似有一層冰霜凝結在周圍。
“那我就先走了。”崔姨像打太極一樣,肆倆撥千斤的離開,以前要坐一下午都不走的人現在一個小時不到裡惺惺起身,臃腫的背影都透著衰敗。
沒有人挽留她,就目送她拖著發福的身軀離開,安瓏還做出了歡呼狀,無聲的慶祝崔姨的離去。
王鳳看向阿憐,張了張嘴,只說了句:“別理她。”
又看向江逍,不知道說些什麼,她希望江逍不要受到影響,她不想看到阿憐也變成自己以前被逼生的樣子,但經過一上午的相處,她相信阿憐會過得好,會過得幸福。
江逍見崔姨走了,也恢復成收斂安靜的狀態,蹲下跟安瓏玩玩具。阿憐對著王鳳點點頭,也一點都不在意剛才發生的事情
她和江逍談過這事,她不是不要小孩,只是希望能晚兩年,江逍支援她的想法,於是兩人一致決定目前不要孩子,在房事的時候也都有做措施。
在生活沒有太多保障的情況下,孩子不會帶來幸福,而是給多一個人帶來痛苦。
江逍和阿憐都對“家庭”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雙方的想法也很相似。
沒有一個孩子生下來就能自己長大,現在的他們還不能擔得起父母的責任。
怎麼著也得兩三年的時間過渡,且不說要給孩子一個富裕富足的生活環境,起碼不能像他們以前一樣吃苦。
就像從書上看到張愛玲說過的一句話:“如果孩子的出生,是為了繼承自己勞碌恐慌貧困,那麼不生也是一種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