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夫妻不是沒想過將阿憐過繼過來,但安玉波不允許,他自己不好好照顧阿憐,也不想別人接她走,還義正言辭道這是他的女兒,留著他的血,就該跟著他,還說他想怎麼照顧就怎麼照顧。
他無非就是覺得若是將阿憐真的給了村長夫妻,自己在外人面前就落了面子落了舌根,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思想是不對的,但他就是不承認不改,惹得兩家人好幾次鬧翻臉。
但為了阿憐,村長夫妻還是忍了這口氣,對著阿憐也是越發疼愛。
阿憐的母親,王鳳,是一個木訥寡言的人,對自己的丈夫唯命是從,把安玉波當成天,把安玉波說的話當成聖旨。
用王彩霞的話來說王鳳活得苦,活得累就是活該,就是她自己懦弱無能,王彩霞不是沒跟王鳳交談過,但王鳳就是油鹽不進。
一個典型的被腐敗落後傳統毒害的女性,沒有自己的尊嚴和人格,失去了自由和應得的權利。
安玉波和王鳳雖然對阿憐沒有做到應該的疼愛和呵護,但好在也沒有打罵和迫害。讓阿憐還算正常健康的長大,當然期間村長夫妻功不可沒,沒有村長夫妻的幫助和努力,阿憐可能早就死於哪年的哪個冬季。
王鳳在生了阿憐後,一直懷不上孕,無所出,安玉波拉著她去看了好多醫生,都說王鳳身體沒有什麼問題,建議安玉波自己也做個檢查。
原本老實木訥的安玉波又一次鬧紅了臉,在醫院大喊大叫,好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回家後還在阿憐面前對王鳳破口大罵,覺得今天在醫院丟臉的原因是王鳳造成的。
欺軟怕硬的男人就關起門來,在妻子孩子面前找回場子,找回落下的面子。
後來,在阿憐六七歲的時候,王鳳終於懷孕了,安玉波喜笑顏開,那是阿憐為數不多的看見安玉波的笑臉。
安瓏,是阿憐小了七歲的弟弟,和劉天曉差不多大,但性格和劉天曉是天差地別。
安瓏和阿憐都是少語的人,平時輕易不會發出一點聲音,但和阿憐也有不同,安瓏更像是遺傳了母親王鳳的木訥呆板,有一雙和阿憐相似的圓溜溜的黑棕色眼睛,但眼神卻不是靈動有神的,而是有些呆滯遲鈍。
阿憐對這個弟弟說親近也不親近,說疏遠也不疏遠,只能說不討厭而已,畢竟有這麼個爹媽,頭胎和二胎的關係也不會有多好。
阿憐將手裡的玩具遞給安瓏,“安瓏,這是給你的禮物,你姐夫買的。”
安瓏遲疑的伸手,短小黢黑的手掌沒有其他小孩的圓潤,看著營養不良,抬起頭怯生生地對江逍說:“謝謝姐夫。”
聲若蚊蠅,不知道是他本來就這樣,還是被江逍嚇到了才這樣。
江逍索性蹲下身,不給安瓏那麼大的壓力,語氣也盡力輕柔,“不客氣。”
雖然阿憐對安瓏的態度平淡,但安瓏好似很喜歡這個姐姐,對江逍這個姐夫也愛屋及烏。
給阿憐洗了個大蘋果後又給江逍洗了一個,臉上也露出了細微的笑容,“姐姐吃,姐夫吃。”
阿憐接了過來,對安瓏道了謝,“爹呢,娘呢?”
安瓏圓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這個動作讓江逍不自主的看向阿憐,兩姐弟的眼睛真的很像,這個動作看著就更像了。
“爹……不知道,娘在河邊洗衣裳。”
“爹不會又去打牌了吧。”雖是疑問句,阿憐語氣中卻沒有一點疑惑。
安瓏搖搖腦袋,還是表示不知道。
見問安瓏問不出什麼,索性也就放棄了,“吃早飯了嗎?”
阿憐以為爹孃怎麼樣也會給安瓏這個兒子留個東西,結果安瓏又是搖搖頭,阿憐皺起眉頭,也不去看廚房裡有什麼吃的,無非就是饅頭和鹹菜。
將手套取下,伸手翻翻帶來的東西,往裡面拿出了自己做的小糕點,雖然阿憐覺得自己並不是很喜歡自己的弟弟,但她還是下意識的給他也留了一份。
“你吃這個吧。”
“謝謝姐姐。”安瓏有些緩慢地伸手,拿了一個細細地咀嚼,動作慢吞吞的。
江逍在這時候補充了一句,“你姐姐親手做的。”
聽到這句話,安瓏好像充滿了電,眼睛有了一瞬的光亮,咀嚼的頻率也加快了,“好吃。”
看著安瓏露出了燦爛天真的笑容,阿憐也不禁揚起嘴角,握住旁邊江逍的手,溫暖乾燥,帶著治癒的魔力。
安瓏在這邊吃東西,江逍和阿憐把帶來的東西整理出來,米和油之類的歸置好,保健品和食品擺放在地上,江逍順手拆了一瓶奶遞給安瓏,得到了一聲甜甜的“謝謝姐夫”。
轉頭看見阿憐望著屋外走神,走過去貼近阿憐,“在想什麼。”
其實回來後阿憐想了很多,過去十幾年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一幅一幅在眼前閃過,快速又模糊,不厭其煩的出現在阿憐的腦海裡。
身邊人身上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來,那些畫面好似懼怕江逍,江逍一靠近它們就倉皇逃竄,消失的無影無蹤,阿憐靠在江逍的身前,搖搖頭,
“沒想什麼。”
打牌也不是什麼大事,很多人尤其是男人都喜歡打牌,安玉波也喜歡,他是在安瓏出生後慢慢喜歡上打牌然後逐漸上癮的。
若說安家重男輕女也不算是重男輕女。
王鳳就不用說了,安玉波就是她的行動指南,安玉波說什麼她就做什麼,所以她說到底其實不算重男輕女,她跟隨著安玉波而已。
安瓏沒出生前,帶阿憐的只有她一個,她又要洗衣做飯又是下地耕作,自然是沒能很好地照顧到小阿憐,這很正常。
安瓏出生後,阿憐受到了忽視,也很正常,畢竟只要家裡有兩個孩子,都會發生照顧和疼愛偏差,不管男女。
而安玉波說重男輕女其實也沒那麼嚴重,他更喜歡安瓏沒錯,但也沒那麼愛。
可能是安瓏沒有按照他所期待的長大,安瓏生的秀氣,和阿憐小時候很像,姐弟倆眉眼都隨了王鳳。
男生女相,再加上不足月出生,一直瘦瘦小小的,即使被更加精心的照料,也常常生病,在他身上花了太多金錢,安玉波對他的態度也不如安瓏剛出生時的熱烈。
在產房外,安玉波聽到這次的是個兒子的時候的喜出望外的情緒也被後來一次又一次的醫療花銷慢慢磨去。
他常常在和其他大人說著自己多麼愛自己的兒子,孩子是自己的全部之類的,阿憐只會覺得他虛偽,感覺他更愛的,或者說最愛的還是自己。
為什麼阿憐這麼感覺呢,因為阿憐知道她骨子裡的自私就是遺傳了安玉波。
安玉波好面子,不喜歡別人說自己的女兒兒子和王鳳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雖然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姐弟倆的長相完全是隨了母親,但安玉波就是不喜歡,還是那句話,他覺得自己沒有面子。
安玉波長得還行,也只能算還行,而王鳳生的秀麗,阿憐和安瓏眉眼清秀,五官端正,算是挑著兩人的長處長的。
安玉波不感到高興反而覺得掃興,因為的確不隨他,他就不喜歡聽別人說姐弟倆隨的是王鳳,他不喜歡別人打趣說“這倆是你孩子嗎,跟你長的不像啊”,每當這時他就會像變了一個人,跟那人據理力爭。
敏感脆弱又好面子的可憐人。
他愛的只有自己和錢,愛打牌就愛打牌吧,只要別拖累別人,阿憐也不會說什麼,具體點就是,只要別打主意到江逍身上,阿憐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安瓏她能照顧,但安玉波自己非要作的話,她實在不願意承擔這份責任,她並不是聖人,只是一個有自己心思的普通人。
屋外緩緩走來一個婦人身影,穿著老舊發白的厚襖子,帶著個頭巾,提著裝滿衣服的木桶,胳膊間還夾著個搓衣板,面板暗黃粗糙,眉眼間還是能依稀看見幾分清麗,那是阿憐的母親,王鳳。
阿憐站直身,江逍跟在身後一起走上前,“娘。”
“娘。”
王鳳有些意外的看著阿憐,視線又掃到後面的江逍,臉上露出膽怯的神情。
江逍太高大,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江逍接過王鳳手裡的籃子,跟在母女倆後面往屋子走。
“回來了。”
“嗯。”
簡單的對話就沒有了後續。
“娘。”安瓏見王鳳回來了,高興的舉起糕點給王鳳吃,“好吃,姐姐做的。”
“是嗎。”王鳳罕見的露出了笑容,“好吃。”
眼尾盪開細紋,面板沒有彈性失去了緊緻,原本姣好的面容受到時光蹉跎,歲月的洗禮變得暗淡無光,手也因為在大冬天洗衣服變得通紅腫脹。
若不是有一雙兒女的長相作證,沒人會覺得王鳳以前是個數一數二的美人。
“你們還帶了這麼多東西啊。”王鳳有些驚訝的看著大包小包的袋子。
“嗯,還有米和油之類的,已經放好了。”阿憐走上前,她嗅到了從王鳳身上散發出來的洗衣粉的味道,跟以前一樣的味道。
“中午要吃什麼,娘給你做。”
王鳳投來的目光太過溫暖和美好,讓阿憐褪去了一身寒冷,重新升溫。
阿憐看向廚房,說了一個她小時候常喝又沒有難度的食物。
“綠豆湯。”
跟安玉波老實本分其實暴躁無常不同,王鳳從始至終一直是一個樣子,話少溫和,不爭不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