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菱灣與荷花澱相距二十里之遙,同在運河東岸。倪天路送龍嬌嬌回家是倪天嘯入土三日後的午後,龍嬌嬌的父親龍國興老爺派家僕送信來,要小姐回家,說省城的表哥來了,讓她回去見見。
倪天路和嬌嬌一人一騎並轡而行,緩緩行走在運河長堤上。天路身著黑色貂皮大衣騎棗紅馬,嬌嬌一身純白裘皮大衣騎白馬。
龍嬌嬌這件大衣是未來婆婆送給她的,還有手腕上一副金鐲子。婆婆對她說:“原定過了年選定日子,把你們倆的事辦了的,可是你大哥剛去逝,不宜辦喜事,少說也得一年之後,不過你總歸是倪家的人,這就算婆婆給你的見面禮。”嬌嬌第一次叫了媽。她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幸福,這種幸福來自被倪家認可、重視,來自於緣定終身有了歸宿。
連日勞累,天路明顯消瘦許多,此時仍可看到悲痛和疲憊凝結在他細長的眼眉間。嬌嬌雙眉微蹙,有淡淡的憂傷,雖不及天路那般深,能看出她內心結著憂鬱。其實嬌嬌更多是關心未婚夫的心情。住在倪家這些天,親眼看到他不分白天黑夜的操勞,同時覺得他比從前更為成熟和穩健,尤其是對大事小事鎮定自若從容不迫的操持,讓她看了滿心歡喜。此時從側面偷偷瞧他,劍眉峭秀,消瘦的臉上鼻樑唇線稜角分明,更具男子英氣。
上了長堤,倪天路和嬌嬌不由深深撥出一出長氣,似乎吐出積鬱在胸中多日的悶氣。
這時候,跟在他倆身後的禮忠、禮順,分別催動胯下馬,越過他倆,快速向前飛奔。倪天路知道他倆是去前面探路。
午後陽光西斜,馬和人影投在左前方落盡葉的樹叢裡,蹄聲篤篤緩緩向前移動。兩匹馬嘴裡噴著熱氣,不時打著響鼻,偶爾親呢地摩擦一下耳鬢。
“天路哥,咱倆好久沒有比試了。”
嬌嬌首先打破沉默,說話間白嫩嫩紅潤潤的臉上含著幾分羞澀,眉宇間卻掩飾不住一絲歡喜,因為她與未婚夫並駕齊驅的機會並不多。
“好的,嬌嬌,我和你比試一場。”倪天路展顏一笑,他似乎意識到自己情緒不佳,冷淡了未婚妻。
“老規矩,讓你一箭之距。”倪天路說著勒住韁繩,頓停胯下馬。
“這回不要你讓,我數一二三一齊起步,先追上家僕者為贏。”
“好。”倪天路說著高高舉起馬鞭子,等嬌嬌發起跑令。
“一、二、三。”龍嬌嬌嘴裡喊到三時,揚起鞭子虛晃一個圈,腳尖踢在馬肚子上。白馬急竄而出,如一道白光,從眼前閃過。
倪天路手中揚著鞭子只是在虛晃,並沒有落在馬背上,他有意讓龍嬌嬌跑出一段,這才用力一夾馬肚子。棗紅馬接到主人指令,揚頸長嘶,甩開四碲,嘩啦啦敲起一陣急鼓點,急追而下。
龍嬌嬌意欲讓心上人開心,白馬跑出一段沒見倪天路跟上來,知道他是在讓自己,心裡甜甜的,也不由慢慢收緊韁繩放緩速度,耳中聽到後面馬蹄聲,才又鬆開韁繩。
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雖不暖,卻也消解了寒冬的尖厲。
一棗紅一雪白兩匹馬一前一後飛奔在落滿樹影的堤岸上,驚碎靜謐,驚飛灌木叢枯枝腐葉間覓食小鳥的悠閒,竄上樹梢,飛越水面。
一對喜鵲跟隨兩匹馬盤旋飛翔,留下嘰嘰喳喳歡快的叫聲。
倪天路心情漸漸隨著馬蹄節奏開始歡跳起來,似乎越來越有彈性。陽光在奔騰的馬蹄下成了流動的河水,或如流動的光影,不由暢快地歡叫起來。
不知不覺兩匹馬跑了約十餘里,當棗紅馬追上白馬時,白馬已經在路邊啃著枯乾了的茅草,馬背上卻不見了嬌嬌。倪天路大吃一驚,連忙勒緊韁繩四處尋找,仍不見嬌嬌身影,大腦隨之一陣嗡響。嬌嬌幾時跌下馬背了,可是來路上並沒見到她呀。
“嬌嬌—嬌嬌”倪天路顫抖地呼喊著。
“天路哥,我在這兒吶。”
倪天路尋聲望去,見到嬌嬌站在水邊一塊大石上衝他微笑揮手,他欣喜若狂,連忙跳下馬背,丟了韁繩朝她跑去。
禮順和禮忠過來牽了兩匹馬悄悄走開了。
“嬌嬌,你把我嚇死了,我以為你跌下馬背了。”
倪天路臉上雖有喜悅,但仍有驚魂未消的痕跡。
“天路哥。”
嬌嬌低呼一聲,白嫩的臉上浮上兩片紅雲。
倪天路看呆了,心神不由一蕩。
“嬌嬌。”
“天路哥,是我不好,我讓你擔心了。”
龍嬌嬌說著拉起他的雙手,輕輕偎進他懷裡。
倆人自小到大,無數次在一起玩耍,等到懂事後知道是各自的未婚夫未婚妻,反而拘束了兩人言語行為。有時相互僅偷偷瞄一眼,眼神裡包含說不盡的甜蜜。
如此相依相偎是成年之後並不多見。倪天路握著她柔軟滑膩的玉手,看著她一雙美麗的眼睛裡流動水一般清澈的光澤,光澤裡臥著自己的影子,鼻翼鑽進一股淡淡幽香,仿如春天白玉蘭花微吐出來的,或是雪下臘梅飄出的香味,內心再次一蕩,整個人不由呆了。
嬌嬌將額頭頂在天路下巴上,身子完全縮排他的懷裡,似乎怕冷一般微微顫慄著。
“天路哥,看到你那麼緊張我,內心歡喜得要命。”
倪天路再也無法控制心中湧起的暖流,雙臂張開將她擁進懷裡箍緊了。嘴裡輕輕呼喚著“嬌嬌……”兩片嘴唇將她垂下的劉海撩開,印在她額上,然後沿著眼眉鼻翼滑溜到她雙唇上。
他倆都是頭回接吻,找不到方法,笨拙如剛出蛋殼的縐雞歪歪扭扭站立不穩之態。四片嘴唇挨在一起你擠我我擠你,或同時張開嘴,牙齒碰到一起,只到倪天路在她張開嘴唇,不經意將舌頭探進去,這才使她安靜不動了。
天路的舌頭在嬌嬌的嘴裡,兩人不知所措一動不動,所有神情都專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