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豆豆明顯意識到倪瑞不再相信自己,老王雖永遠閉上了惹禍的嘴,但是,一種潛在的危機如入秋涼風,嗖嗖刮進王豆豆心裡。
王豆豆後悔阻止老王下河救倪思淼,事後想,老王被打死與自己並無干係,更無需現在要親自動手,冒如此大風險。
王豆豆知道自己並非怕死而見死不救,而是隱藏在心底對倪瑞軒現在生活的不滿,不服。他不喜歡現在這樣在倪瑞軒面前有一種自卑感,這種自卑壓抑久了,便生出牴觸。憑什麼他要比自己強,從小一起長大,昔日一起瓜田偷瓜,家境還是不如自己,如今卻成了小劉圩子話事人,而自己成了他的管家。就因為娶了地主的女兒?他希望倪瑞軒仍回到從前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日子,心理才能平衡。
王豆豆想,滅白狐無疑是在滅自己,誰都知道狐是有靈性之物。他躲起來,怕觸黴頭,無疑有心想除掉自己。
早年間冬閒時節,一農夫起早下河灘打獵,雪地遇一火狐尋田鼠充飢,白茫茫的雪地裡狐跑動如一團火苗煞是好看。農夫心中暗喜,百張兔皮不抵一張狐皮。悄悄尾隨緊追,一口氣追了十餘里,見狐跑進一片亂墳崗不見了,農夫耐心尋找,在一座墳塋側面尋到洞穴,他在洞口處張開網,網邊懸掛兔肉,槍管裡搗足火藥,候在墳旁專等狐出洞迎頭一槍。左等右等不見狐出來,農夫犯了倔勁,索性在墳堆旁掃淨積雪鋪上蓑衣裹緊棉袍眯縫著眼守穴待狐。
農夫由初時精力十足,到後來漸覺睏乏。守到天傍黑時,見狐探頭出來。農夫狐出洞,心中大喜,強打精神,端起獵槍手指搭上冰冷的槍機,眯上一隻眼,槍管與狐身成一直線,正欲扣動板機,恰在此時一陣風吹過,眼淚湧出,模糊了瞄準線。他連忙抬起袖子擦去淚水,再度瞄狐時,見狐絲毫不理會,無視網內張懸的兔肉,顛顛往墳另一側走去,絲毫不在意槍口正瞄準自身。
農夫扣動板機,轟一聲響,槍口噴出白煙和紅光。農夫放下槍,白煙散盡,狐仍在不緊不慢顛顛小跑,沒打中,也沒受到絲毫驚嚇。夜色雖降臨,雪地裡的狐身清晰可見。農夫呆了呆,起身追狐,繼續往槍管裡裝火藥,眼見狐在射程內,端起槍毫不猶豫又是一槍。原本以為這一槍要不了狐的命也足可令其重傷倒地,沒曾想槍聲過後狐仍不驚不惱一路小跑,農夫驚愕立於原地發呆時,狐竟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似在等他。農夫惱羞成怒再度裝滿火藥,急步追去,就在此時,農夫腳下一沉,掉入雪窟中,再細看周圍環境,發現自己已在河心,河面雖結冰但此時尚不是數九天,冰未封河,河心薄冰被雪覆蓋,不知不覺被引入絕境。
張網設陷阱,卻讓狐引入冰窟。
農夫雙腿陷入冰窟,為使身子不往下沉,借獵槍橫擔於冰面支撐重量,正欲用力往出爬,狐轉頭跑來,圍著農夫聞聞嗅嗅,抬起後腿使勁蹬冰面,農夫身陷處冰面清脆的開裂聲,令農夫大驚失色。狐直立於他面前眥牙嫵媚一笑,屁股一沉對著獵槍管上撒尿,一泡熱熱的尿令本已脆弱的浮冰溶化了,農夫連同獵槍同時掉進冰窟,沉沉浮浮。
火狐頭也不回不急不躁沿冰面小跑而去。
多虧這晚有人下河破冰捕魚,救起奄奄一息的農夫,凍壞雙腿落下終身殘疾,從此獵人談狐色變。
王豆豆聽過這個故事,相信倪瑞軒也聽過,明知獵狐危險,卻讓自己和陰陽先生一起做,豈非別有用心。
王豆豆心裡有萬分不服,不服從,但卻又不能明著抗拒,心想暫時先屈從,臨機再定。人生命運不同,先安宿命,除盡狐自己尚有立足之地,如不然遲早會落得劉家文劉九那樣有家難歸。
王豆豆知道自己好比驢車進入窄巷,想扳回頭已經無轉身,只能硬著頭皮閉著眼往前趕。他希望出了這條巷,有一條平坦的大道,延展在腳下。
做人心胸氣量窄小,路會越走越窄。
王豆豆在矛盾中尋求平衡尋求安慰,希望老王的死因沒引起倪瑞軒猜疑。
秋末入夜初寒。
一輪明月如銀盤懸於半空,萬物鍍上水銀。土樓上敲響三更鑼,身著黑衣的民團隊員拎槍出了土樓,將劉少舟家宅基地團團圍住。
此時,劉少舟家老宅整個灌木叢,已經被拉網罩住了。王豆豆和陰陽先生經過多日觀察,狐出洞是三更天之後,所以民團隊員在狐出洞前包圍了場地,當眾人沿網站立,點燃早已準備好的火把,另一批從外鄉請來的青壯勞力,手揮柴刀,在火把的照射下砍伐灌木。
狗群開始騷動不安,狂吠聲此起彼伏,異常狂躁,它們似乎聽到來自地下另一種騷亂。
剷除灌木雜草,歸攏朽木斷椽。所有狐穴洞口暴露在眼皮底下。王豆豆將早已準備好的鐵籠子扣於洞穴上,栔穩鐵籠子,防止狐急了竄出來,來不及開槍,讓它逃了。
如此一來就算狐衝出來也只能在籠子裡乾著急,圍於四周虎視眈眈的民團隊員可以從容射殺。
佈置妥當,王豆豆當眾宣佈:射殺一條狐賞一塊大洋,砍死一條賞兩塊。
聽說要殺狐引起一陣騷動,尤其是外村請來的人。開始猶豫,有幾個人想退出。
陰陽先生站在眾人面前說:“殺狐不死才受其害,再有靈性之物也不會比人類聰明,何況狐的靈性遠不會勝過狗。狗可以馴為家畜,何需擔心狐作崇。”說完從懷中掏出一把紙符分發給每個人,貼胸裝好,能保性命無憂。
眾人聽了頗有道理,更主要是有賞銀。砍死一條有兩塊大洋,更何況人多勢眾,狐也不一定能認出自己。有人將帽子拉下,矇住面孔,有樣學樣,所有人盡皆蒙上臉,個別已經動搖的人重新振作起來。
忽然,狂吠不安的狗群安靜下來,風中火把獵獵作響,如吹旌幟。
眾人的眼睛緊盯鐵籠子。
陰陽先生從懷中掏出一隻金光閃閃之物,大小形狀如燒餅。他將此物放於地上,匍匐於地,耳朵貼上聆聽,他直起身來於與王豆豆小聲商量。
“倒桐油。”王豆豆大聲說。
幾個人抬來幾木桶桐油,從洞穴處咕咚咕咚灌進去。
空氣中瀰漫刺鼻的桐油味,狗噴著響鼻躲避丈外。
幾木桶桐油灌進洞穴仍不見狐往外逃。